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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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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爱过一个人么?”

许应低头看着我手腕上的香木镯子。

我喝了一口水,笑了,我和他的话题终究还是回到了那个亘古不变的地方,终究会讨论的事情上。

“当然。”我抬眼看着他,“我都20多了。”

“才20,多年轻啊。”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半斤八两。”

我撇嘴,最是气这种仗着长我两三岁就一口老成叹年轻的人,要说年轻,我还更嫉妒在上学的15岁小姑娘。

“那是在你多大的时候?”

“记不得了。”我随手拿来桌上的杂志,翻了几页,全是广告。

“你不是记不得。”他合上杂志,让我不得不抬头看过去,他说,“你是不想说。”

“对,我不想说。”我点头,“说了也没意思,一两年,就不了了之。”

“。”

“其实那不算爱。”我皱眉看着他,“太勉强了,说喜欢也差很多如果只要有段感情就可以说成爱的话,那就算是。”

“那段感情是怎么样的?”

“我忘了。”我摇头,抓着手里的靠垫说,“真的,很早的事。”

“早?能早到哪儿去?”他叹了口气,“行,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

“谢谢。”

我点头,真心诚意地说谢谢。许应微愣,然后有些负气地转头,撅嘴和皱眉的样子都是很女气,但并不刻意,那些动作不是能装出来的,是习惯,再多看几眼就更觉得那是他的习惯。

“你呢?”我抬头问他,“跟我一样不想说?”

“谁说的,我跟你可不一样。”他摇头,耳边挂的耳环在顶灯下晃得很亮,“那你想听么?”

“恩,说来听听。”

“不许笑我。”他低头凑过来,似乎在笑,但更多的是害羞,“是我追他的。”

“在成都的时候?”

“不,已经在北京了。”

说完,许应眯眼笑了起来。笑得也很好看,眼睛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认识至今我是第一次见他笑成这样,不过老实说,那种好看并不舒服。会让你觉得肉麻,甚至有点难为情。不是丢脸的难为情,但也说不出来为何会那么觉得。

“在一起了么?”

“当然,不然那能叫囧囧么?”他瞪过来一眼,然后说,“顶多单相思。”

听完,我抱着肚子笑了,“哟,还单相思,我记得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不兴那么说了。”

“不行么?!要知道你上初中的时候我都快大学了!”

“行了,又来了。”我叹气,“总之你还是只比我大个4岁,不是40岁。”

“哼。”他转头,看着墙面嘟囔,“真是,三年一代沟。”

“但我们不是还能沟通,也没到鸡同鸭讲的地步。”我向后躺,符合设计工学的沙发很舒服,我高考的那两个中午就在这个茶屋里过的,而今把许应带过来,一是向他介绍这个地方,二是自己也想看看这里和楼下街边还穿着校服的人。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想看看而已。

“哼!”

他转脸看着外面,白光将他的脸照得发白,和侧面的yin影对比强列,像曝光过度的照片

其实也是很好看的。

我叹了口气,伸手晃了晃,“你的爱呢?说给我听听。”

“你可别再打岔了。”

“行,我不说话。”

我伸出食指交叉成一个十字放在嘴前,一边笑一边哄他开口。

“好几年前,我刚上大学。”许应一边说一边抬头想,向我说了他与那个人的相识,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描述他与那人是如何的相遇,他的重点就在于此,对相对美好或者值得回忆的地方总是能记得很清楚。

可在我的印象中,我已经不大记得他讲过什么了除了他用一句话匆匆带过的分离,仓促,简单,但足以让我记着很长一段时间。

“我回成都,他留在了北京。”

许应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没有情绪,是用很漠然的眼神望着窗外我知道后面肯定还有下文,但他张了张嘴却又没说。

“就这样?”

“就是这样。”他看过来,嘴角带着笑,“我不想留下,他也不想走。”

“分歧。”

我点了点头。

“不对,是分离。”

许应摇头,叹了一口气靠着玻璃窗,“从那次之后我再没见过他,也没有听过他的任何事,一次都没有。”

“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说完这句后,许应哭了。

坐在被盆栽隔开的茶屋隔间里面,发出很小的哭声。

他用手捂着脸,靠着沙发抽动双肩,他的背是弯下的,和膝盖抱在一起,好像在尽力缩小,越缩越小甚至到消失不见。我打了一个寒颤。

我和他躲在这个被叶子和假花遮挡住的隔间里面,跟外面投来异样目光的人分隔开来我对他说,哭吧,不是不许哭,是不许大声地哭。

在这个你有一点不寻常的风吹草动都会受到关注的社会来说,哭和笑都不是一件自由的事你在大街上哭,别人会看你,你在房屋里笑,别人也会看你

但你却永远不会知道别人是怎么在想你。

大概是七八年前,母亲曾在学校的走廊上扇了我一耳光为了什么事,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身边有很多人在经过,然后看过来,看着母亲的脸和我的脸。

我没有哭,也没有笑,站在她面前尽量抬起一张没有一丝情绪的脸。

我什么情绪都没有,不是真的没有,是不敢有。

从小,我不爱哭,爱笑。

但后来,我连笑也不爱了,爱上的是冷眼旁观,这个许多人都很爱做的事。

比如许应,我和他对话,我在他对面,但我很清楚,他的世界中我是个旁观者,而他自己也是很清楚地划分了这个界线他的世界,他的生活,他从不带我进去。他用一种身体上的行为语言将我隔开,在告诉我,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可以并行但不能交集。

我不明白当初在火车上他为何会找我攀谈?为何之后还要与我联系?

到第二次见面之前我与他都还算两个陌生人,他不了解我的背景,我也不知道他的过去,除了好奇心,就没有任何理由能驱使我去见他,认识他。

但这是一个冷眼旁观的人该有的好奇心吗?

我可以肯定的告诉自己,这不是。要做好一个旁观者,就要对任何事都不能有彼此起伏的态度,不能主动,也不能被动,看过了就走,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这一点,我对许多人都能做到,包括对家人,还是自己。

只有对许应,我做不到。

对这个名叫许应的人,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没有做一个旁观者该做的事,而是越界了。

“你好,是许应的朋友?”

我站在病房前点头,护士长抱着铁皮册子站在房门,左边是加床,右边也还是加床,记忆中还能算宽敞的过道现在只能走过一个人。记忆中本该安静的医院也并不安静了。

“是这样的,现在床位很紧张,许应已经被转移下去了,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说完,她穿过被拥挤成细长的过道往电梯门走去,途中有不少志愿者带着蓝色的袖章穿着白褂看过来,年龄都与我一般大。

“他们都是自愿回来的?”

我问在前方走得很急的人,她个子不高且因为胖就更显矮,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你觉得现在医院缺人么?”

我看下四处堵塞的人群,摇头,“不缺。”

“是不缺,但他们回来帮忙你能都赶回去么?”

“不好吧。”我笑了。

“那不就得了。”护士长皱眉摇头,嘀咕了几句话。

“护士。”我上前两步帮她按了电梯,“许应的家人已经联系到了?”

“这还没有。你不是许应的朋友么?你也不能联系到他的家人?”

我摇头,看着眼前由上而下跳动的红色数字说,“许应有个妹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通知他。”

“唉,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她迟早得接受这件事。”眼前电梯的门徐徐打开,里面有两三个人和一辆推车,上面放着一些玻璃瓶和沾血的纱布。护士长叹了口气,转头按上附一层的按钮,“死亡证明最好是直系亲属签字,要不就只有下放到街道,很麻烦的。”

“我不是不好说,是我不知要怎么联系。”

我如实解释。

护士长摇头,不知是不相信我口里的话还是对另一些事在表达看法。

“啊,对了,半小时前他的一个朋友也到了,你们可以一起商量下。”

“一个朋友?”我皱眉,“他的手机里不是只有我的号?那个人又是?”

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女人在电话里说许应的手机里只有我的号码,其他的一切信息都不存在。

“这说来奇怪。”护士长翻开铁皮本子,一边看一边说,“他说是许应之前告诉他要过来,然后他打电话来医院询问了才知道许应出事你看,这里还有他的签名。”

说着,她将本子翻到中间,在一连串名单里面找到一个名字说,“你认识么?”

我低头顺着她的手往记着xing别,住址,电话的那一栏看去。

男,住的是北京宣武区前门某公寓的T形B座,电话一栏为空,最后落下的名字是纪夏。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纪这个字,但夏确确实实让我想到了夏天,夏天的夏。

“我不认识。”我摇头,看着眼前的字迹又遥了遥头,“从没有听许应提过,但这个T形B座,我知道许应在北京的时候曾住过哪儿。”

“啊,是,他从医院寄出的信就写的这个地址。”护士长想了一下说,“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唉,为何要拖那么晚才来?”

说完,她叹了口气,等电梯门又开的时候低头走了出去。

我知道她口里的意思是来早一点还能见最后一面,但那声叹气又让我觉得奇怪那这是怎么回事?前两天才和我通过电话的人在今天就已经是死了,我从不知道他生病,也不清楚地震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但为何一个月之前,他就在医院了?还寄了一封信,就像他早知道自己会死,也早知道几天收到信的人会来一样。

“他不是地震受了伤?”

我借过着地下一层里微弱的灯和周围隐隐哭声,上前问她。”地震?”她回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一点都不知道?许应一个月前就是因为自杀未遂才送进医院,没人跟你说过?!”

“自杀?”我反问,随即又笑了,“这不可能,他才同我讲过电话。”

“他手机上那个号是你吧?”护士长停步,站在走廊上回头,“那你知道他是死于自杀么?”

“我不知道。”我摇头,看着她,是真的不知道。

许应对我来说是一个故事,许应自杀就更是故事中的故事,是真是假我已经摸不清了。

护士长叹了口气,好像许应的病历表就放在她面前一样地说,“他会在每天晚上都给一个人打电话,聊到半夜然后睡觉。但两天前,他拨了最后一通电话后就从你刚才去的病房上跳了下去。”

“。”

“死了。”她转头,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当场死亡,根本救不回来。”

“两天前?”我自言自语地看着走廊的前面,隐隐约约有个影子站在尽头,晃了一晃又消失在光源处。我摇头说,“那通电话不是给我打的,我和他最近的一次通话是在三天前。”

“那是给谁?他手机里面没有记录。”

“我也不知道。”

见我摇头,护士长皱眉转身向前走,到前方透出亮光的地方又停了下来,说,“是这里了,他的朋友还在,你们可以好好想想该怎么通知他妹妹,无论如何都是要回成都一趟,否则死亡证明发放下去就太可怜了。”

“好的。”

护士长看了我一眼便抱着本子走了,鞋跟在地面的声音很急促,最后几乎是用小跑的节奏向前方而去。

“许应。”

我悄悄念了一声,推开眼前厚重的门往里面看,很冷,带着潮气和消毒水的味道,让人的冷是从毛孔里出来忍不了全身打起寒颤。

房间不大,左边有许多铁皮箱子,右边是铁床和另一个房间,那扇门里面有微弱的灯光,透过外面的青蓝会觉得里面很暖和。

我推开那扇门,果然没有了寒气,但另一种冷却从脚上直升上来。

不是身冷,是心冷

我看到房屋中间有床,上面躺了一个人被翻开白布,侧面的轮廓很像许应但又不像。他闭着眼,抿着嘴,身体笔直,皮肤苍白,脸上的五官有些变形,像有人扯开了他的脸,皮肉都在往两边坠落。

“是你。”

有人说话了,声音很熟悉。

我转头看向一边的座位,一排蓝色的塑料椅上坐了一个穿西装的人,五官清晰,带着眼镜,表情严肃又刻板。

“纪夏。”

我说。他的名字叫纪夏,住在那个T形B座,是许应的另一个朋友。

“是我。”他点头起身,双手插在口袋里。

“没想到你也认识许应。”我低头笑,看清躺在面前的人,刚才会觉得他的脸不一样的原因可能是坠下时撞击在地面,头颅受损,瘀血让整个额头肿了起来,里面能看到紫红色的血,已经在血管里凝固了。

他全身的血都停止了运动,静下来,冷下来,最后慢慢凝固和干涸。

“巧合吧。”

纪夏笑了。

“我们以前真的不认识?”

我转头问他,又一次问,是因为那见过他,听过他说话,还有脑中一片刺眼的柠檬囧囧,如此真实的感觉实在骗不了人。

“不认识。”他皱眉摇头。

我想了想,然后换了一个话题,“那你认识他的妹妹么?医院要开死亡证明最好能让她回来签字。”

“妹妹?”他摇头带笑,“许应没有妹妹。”

“有。”我点头,“他说过,他有。”

“他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纪夏低头伸出手指着许应紧抿的嘴唇说,“我没听他说过几句真话,他很会骗人。”

“骗人?”

纪夏抬眼看着我。“对,你别被他骗了。”

我皱眉,骗?

在许应口中逼他喝粥的妹妹,是他在骗我?

“不会。”我坚持地摇头,“我在电话里听过她的声音。”

“那可能是电视。”

“不会的。”

“会的。”纪夏点头,黑色的西装成了一个视觉重力,把他的脸拉得很长,他取下眼镜放在衣兜里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骗我,难道你没听过他说么?他说北京有海。”他叹了口气,拉开白布盖上许应的脸,“其实北京根本就没有海,根本就不可能有海。”

『北京有海。』

我站在许应面前摇头,我想到他在我面前摇头。

一个说北京没有海,一个说北京有海。

一个非常确定,另一个也非常确定,并且都是没有丝毫的怀疑。

我看着纪夏,他的眼睛里面映出盖着白布的许应,渐渐地,纪夏哭了。

他默默地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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