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就是智慧，老人们有时候说话不吉利，但知人论事往往比较准。你瞧，文老汉对马占山看得多准。 那天晚上，马占山送走刘发林，立马打发媳妇叫来李铁山、马老六、二秃等人。 马占山先黑着脸说：“你看你们弄这事，屎屙不出来屁一溜，八字没一撇就冒风跑气，让人家告到了乡里黄书记那里。”接着就把刘发林到家来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乡里黄书记算!”李铁山脖子一梗，唾沫星就溅到马占山脸上。 “娘那脚，他会告，咱管不会告？大家的山就让他一个人发财？就让革命群众给他打长工？娘那脚!毛主席在世的时候——”马老六歪着脖子说，眼珠子几乎要蹦出来，就像子弹，立刻要射出来。 马老六今年七十多了，小时候，马老六和伙伴们上树摸树猴玩（一人蒙住眼睛，在树上找其他人）掉下来摔成了歪脖。吃食堂饭的那阵，马老六熬不过，撇下独眼老婆和两个儿子，一个人跑到了陕西。等到两年后他回来时，小儿子早饿死了，独眼老婆也带着大儿子嫁人了。马老六后来又“办”过一个女人，那是一个带着小孩要饭的安徽婆娘。村里人一说合，那女人就在老六家住下了。不幸的是那年天旱，眼看秋天又要绝收。马老六就有点后悔，总嫌女人和孩子吃得多。秋天里就红薯还有点收成，挖完红薯，马老六就撵女人走。村西头成山媳妇看女人孩子实在可怜，又看那女人还能出力（也有人说成山媳妇别有用心），就把那女人说给了她的娘家兄弟，成山媳妇娘家在老后山，她娘家兄弟小时候叫狼扯去了半边脸，猛一看很吓人。有了这么一档子事，以后就再也没人管马老六的婚姻大事了。马老六呢，一人吃饱全家不饥，关住门不怕饿死小板凳。月里四十给成山家背去半布袋玉米(偶尔也背一点小麦），成山就让出半边床给他，自己睡到圈牲口的烂窑里，日子倒也潇洒——不过，这都是过去的老皇历了。那时候马老六是生产队的贫农代表，时兴政治队长时，还当过两年政治队长。谁家要盖房子、娶媳妇，还有年底队里的分配方案都要用用马老六的小红戳。当时，大家实在饿得不行，总想私分一些粮食，全村人都没二话，就马老六这一关过不去，后来马老六终于让步了，却提出条件：私分粮食不能按人口分，得按户头分。总之，那年月马老六是村里的人物头，一天到晚，马老六歪着脖子在村里走来走去，神气死了。后来，地分了——想到这点马老六就气得眼发黑，因为自从分了地，狗日成山一家不再缺粮食吃，成山媳妇就变了脸，成山那个一脚踢不出屁的家伙也硬扎起来，不仅不再让被窝，竟然还敢给他一门闩，成山媳妇更可恶，一点旧情都不念，竟放出大黑狗咬他。那黑狗，以前见了他早就夹了尾巴，如今竟那么凶，一口就咬住他小腿肚。什么叫狗仗人势？什么叫忘恩负义？马老六一宿一宿睡不着觉，心里恨透了成山和成山媳妇，还有那只黑狗。马老六还恨一个人，但他不敢说。前年正月，小平同志不在了，村里人都很难过，成山家还摆了灵位，马老六却在家喝了半宿酒，第二天还“疯”了半天，他故意跑到成山家门口乱吆喝：娘那脚，你看看，你看看，娘那脚，死到大正月，哈哈哈，不凭良心，死在大正月。成山媳妇出来说：“歪脖，你爹也是死在大正月，你爹有良心没有？”马老六歪着脖子一想，可不，老爹也是死在大正月，马老六一咬牙索性也不顾老爹了，歪着脖子说：“娘那脚，我爹就是没良心。娘那脚，没良心就得死在——”见成山媳妇放出大黑狗，马老六转身就跑——他狗日也不“疯”了! 马老六落魄了，马老六做庄稼活不在行，前些年金矿红火时马老六靠给人看矿过日月，这几年金矿不行了，马老六也老了。马老六就想到了早先被老婆带走的儿子，托人到儿子那儿探口信。儿子说，他现在想着他儿了，那时候——说着就哭，说到最后，儿子才说：活着不养死了葬，不要房子不承业。人们把这话转给马老六，马老六说：娘那脚，人死如灯灭，管他狼拉狗啃哩，不养活老子去球，娘那脚，老子去敬老院。可是敬老院不要马老六，说他有儿子不符合条件。马老六只好一个人受。马老六恨死了如今这世道，巴不得世道再翻个个，回到让他人物的那年月。马老六有两句口头语，一句是“娘那脚”，一句就是“毛主席在世的时候”。不过，这两年，后一句他已不大说起了——只有在特别气愤的时候才说。 马老六的心事大家都知道，见马老六急眼，二秃就笑了。二秃说：“老代表，毛主席不在了，管不了这事了，这回就看老代表的了，娘那脚。”二秃故意学马老六的口头语。大家都笑了，只有马老六歪着脖子鼓着眼，不笑。 马占山也笑了笑，然后严肃地说：“这也不是老代表一个人的事，大家都说说，要弄就得把事弄成，还得叫上边跟咱没治。” 这天晚上，还有几个人在场。大家开动脑筋想办法。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众人拾柴火焰高，办法想了一大箩，最后经马占山一总结，一个万全之策就出台了。这万全之策就是：眼下不声张，悄悄串联人，秋收后，乡里收统筹的时候，大家顶住不交，乡里叫交统筹，大家就分刘发林的果园。黄书记他敢向着刘发林说话，咱就到乡里、县里、市里集体上访。把乡里让村里贷款交统筹的事，还有乡里“夜袭队”抢粮、抢牛的事都说出来。最后，马占山又反复强调了保密的事。大家一起发誓：谁说出去，叫野猪日他妈。

Loading...

未加载完，尝试【刷新】or【退出阅读模式】or【关闭广告屏蔽】。

尝试更换【Firefox浏览器】or【Edge浏览器】打开多多收藏！

移动流量偶尔打不开，可以切换电信、联通、Wifi。

收藏网址：www.tantanread.com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