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村的村民们在马占山的谋划下，在马老六、李铁山、二秃等人的带领下，不仅分了刘发林的果园，还卖了刘发林的苹果。卖苹果的钱不仅抵了统筹提留，还还了三兴时代欠基金会的一部分贷款——马占山没有让全还，他提议给每户人家分了五百元现钱。人们都说马占山给大家办了件大实事。还有人说，马占山就是咱荒地村的邓小平。当然，人们也没忘了马老六、李铁山、二秃等人的贡献。有几户光景特别难过的人家更是心存感激。村西头的王学军家先请马占山他们吃饭。马占山先是推托不去，学军说：“你们一心为大伙谋幸福。要不是你们办这事，我今年的光景咋过？跟你们说实话，我把老鼠药都买好……你们要是不去，我就跪着给你们磕头了。” 王学军老娘患糖尿病，俩娃上学连学费都交不起，去年因为交不起统筹提留，黑白电视叫抬走了。 马占山说：“学军老弟把话说到这份上，大伙就去坐坐。不过，你家恁困难，可不要太麻烦。” 马占山越这样说，学军越是想着不能太简单。学军专门去山前街置办了一回，买了酒和肉，叫媳妇做了一桌好菜，请给大伙辛辛苦苦弄好事的领导们美美喝了一回。 学军家带了头，其他的人家马上跟着请。有的人家心里不愿请，可看大家都请了，也不得不请。于是人们便排了号，挨着请那几个领导大伙弄事的人。那一阵，荒地村的日月就像过年，家家户户喜气洋洋。 张拴学家也请了那几个为大伙谋幸福的人。张拴学请他们的意义和别的人家不大一样。别的人家，是为了感谢那些人分给他们园子，张拴学请这几个人，是为了让这些人理解他，允许他不要分给他的园子。 张拴学没请马老六，只请了马占山、李铁山和二秃、柏林等人。 张拴学不请马老六是有原因的，他爷爷就是叫马老六整死的。吃食堂饭那几年，二秃他爹当生产队长，二秃他爹像二秃一样胆小，上头叫他咋着，他就咋着。上头叫收玉米挖红薯的时候上山砍树大炼钢铁，他听。上头要把仓里的一点余粮都收走，他也听。他不听也不中，马老六这个政治队长在监督着他。后来大饥荒，村里饿死了不少人。马老六也饿得窜了陕西。食堂散伙后，张拴学他爷爷当了生产队长，当时上头叫大家从生产队借地种，有的地方还搞起三自一包。张拴学他爷爷也在荒地村悄悄实行过包产到户，一年下来，大家都多打了不少粮食。就在这时候，马老六回来了。马老六的小儿子饿死了，老婆带着大儿子改嫁了，他去要媳妇儿子，让人家给打了回来。张拴学他爷爷从队里的仓库里给他起了一些小麦和玉米。马老六不要玉米，只要小麦。张拴学他爷爷说，老六，这不中。这小麦是留的种粮，再给你就不够了。人常说，饿死爹娘，不吃种粮。再说，咱这村里，谁敢净吃白面？马老六说，我就只吃白面。张拴学他爷爷知道，村里人都知道，马老六和媳妇娃一起过的时候，从来都是只吃白馍，叫媳妇和俩娃吃黑馍。但那是他一家的事，虽然大家因此笑话马老六，咒他不算人，但也不关别人的事。现在马老六要吃仓库里的麦种，这事关明年的生产，张拴学他爷爷是决不能同意的。马老六因此恨死了张拴学他爷爷，过了一阵，上头批判三自一包，马老六跑到上头检举了张拴学他爷爷。上头就派来工作队，组织村民们批判张拴学他爷爷，硬说包产到户是让大家吃二遍苦，受二茬罪。马老六不仅带头批判，还逼着全村人都上台批判张拴学他爷爷。人们白天会上批判队长，夜里又到张拴学家哭着道歉。那时候还没有电视，小广播里把批判会上的批判发言放了一遍又一遍，好像全体社员都反对包产到户。张拴学他爷爷是个耿直人，想不开，一口气憋到肚子里，最后把肚子憋得像面鼓，一敲嘣嘣响，老人说是气鼓病（从现代医学看，可能是肝硬化、肝腹水）。张拴学眼看着他爷爷的肚子越来越大，越来越硬，硬是叫憋死了。从那以后张拴学的性格就变得沉默寡言。他开始是恨马老六，后来变为鄙视，从心里不把马老六算个人。不管后来马老六多人物，张拴学都不把他当个人。 马占山、李铁山和二秃都知道张拴学家和马老六的这层关系，张拴学不请马老六，他们也都没说啥。李铁山还故意说：“你咋没请马老六？那老兔孙这些天四下里咋呼，说弄这事全靠他。” 张拴学笑笑，没接李铁山的话把。张拴学说：“我今天请你们来，是请你们原谅，分给我家的果园我不能要。为啥不能要？你们知道，小红上学时，刘发林帮过大忙。当然，你们和乡亲们也帮了忙。不是大伙儿帮忙，小红也上不了大学。小红明年就要毕业，已和省法院签了合同，省法院说了，一毕业就让她去上班。到时候再请你们客。” 于是大家都向张拴学表示祝贺，心里面同时把张拴学的地位提高了一大截。 二秃说：“我日他的，现在娃们要上学就上好学，我家改军上他娘的师范，原来说包分配，如今又说不分配，要退钱给我们。教委主任说，当初下的红头文件他不知道，是下面人弄的。红头文件上明明写着他的名字，他竟然不认账!改军同学们跑到地区闹了一回，上头批下来叫查办下面的办事人，办事人急了，拿出了当年主任签字的文件底稿。你猜主任咋说？他说，他当时签文件的时候没看清。没看清你就签，你他妈是吃红薯的？我们学生家长商量好了，过两天和娃们一起拿着红头文件到地区告他小子。他小子当主任，把他七姑子八大姨蛤蟆老鼠都塞进了学校。一共二十八个，有的连初中都没毕业。我日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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