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公审,是刑部为了避免出现屈打成招或胁迫招供的情况发生,也是防止查办人员出现疏漏,将案件公开一次重审的过程,便是公审。慕容幽为蓝幂皇子,身份特殊,牵扯太多,经过初审的招供,依旧要通过公审,让文武百官来确认他的招供是否真实,也要确认他是否还有其他同伙。
但历来公审,谁又知屈就多少无辜性命?
滴蜡如泪在烛台上汇成一泓。
啪——!
刑鞭破开空气狠狠抽下,肩处绽开一道血痕,下颌处也受到刑鞭的收势冒出血丝,慕容幽稍稍侧脸,空中又抽来一道,锁骨处传来火辣辣的热痛,他啐了一口,将口中的血水吐去,一脸的满不在乎让审讯官的脸色变得青黑,一扬手,刑鞭重重甩过去,皮开肉绽,可男人依旧一声不吭,真教人气煞又莫可奈何。
审讯官似是不满,吩咐了几句,不多时,十寸钢针便合着百楚散缓缓扎入十指指缝,看着慕容幽额际暴起的青筋以及微微抽搐起的身体,似乎满意了,大笑着继续挥舞着刑鞭,直到慕容幽垂下头颅。
夜色如墨。
纳兰魅伏在桌边沉沉睡去,手中紧紧握着碧玉箫,原本冰冷的玉身已经染上他的体温,而那尾端处原本系着血玉佩的红绳不知何时断了,他没有发现,或许是根本就没有去在乎,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玉箫,无论梦里梦外,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药草,能够让他保持岌岌可危的清醒与理智。
梦里,有那么几次一闪而过的疯狂念头,不顾一切的救出慕容,不顾一切的远走高飞,哪怕背上叛国之名,哪怕镹儿悻命不保,哪怕牵连无辜,哪怕……
可是,不能这么做,慕容目前所受的,不就是为了能保住所有人吗?他不能枉费他的用心和努力,不能再这么自私……
一件温热的外衣轻轻覆盖住他,他惊动了一下,终是没有醒,只是更加握紧了玉箫,不安稳的低喃几声听不清的梦呓声,再度沉入梦境。
玄青在桌边坐下,他静静凝视着他的侧脸,忽明忽暗的眸色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许久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是有些难为他,要让他当着文武百官将所有的罪指向慕容幽,用等同于诬陷的指证亲手将慕容幽推向断头台,这对他而言确实过于残忍。但又不得不这么做,慕容幽是蓝幂皇子,虽然已招认,但若不当面指证他的罪状,一样脱不了干系,届时弑君加之叛国……后果不难想象。
玄青又叹了口气,伸手撑了撑眉心,清雅的面容中有思索,无论如何,纵使慕容幽认了罪,就单单他的身份,月渎透在摸清蓝幂反应之前自不敢轻易下杀手,顶多受些折磨。至于蓝幂那边……
正想着,纳兰魅猛地惊起,睁大的眼眸满目惊恐,似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额头有细密的汗,待意识到只是梦境时又松了口气,眼一转瞧见身边的玄青,疲惫的脸上有疑惑,“师父?”
“公审的日子已经公布了。”玄青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有何思绪。纳兰魅却是怔了怔,按了按额际,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哪天?”
“后天。”玄青凝视着他,神色沉静,“这两天你好好休息,再这样熬下去,你撑不到公审当日。”
“……我知道。”明白他言语中的意思,纳兰魅垂下眼,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玄青见状,也不再多说,起身朝门外走去,“好好歇着吧。”
门轻轻合上,纳兰魅重新伏在桌上,他用指尖将玉箫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的研磨,等眼睛睁到酸涩,他将脸埋进臂弯,让自己沉入黑暗。
同样的夜色,月渎镹一动不动的倚在窗台上,小脸被夜风吹得青白冰冷,无知无觉的盯着远方,瞳孔里空荡荡的一片。
为了一个月渎镹,至于堵上一切吗?……镹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只要他活着,活生生的活在这个世上就好,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即便是所有人都会因他而丧命,你也不在乎?……我不能不这么做,怡儿没了,卿也没了,我不能连镹儿也没了……你原谅我……如果真的救不了你,我会跟你一起走,还有我们的孩子……那边的世界,谁都不能阻止我们一家团圆……
“师兄……”
他喉咙沙哑的低喃,眼中已干枯的不剩微光。
公审之日眨眼便到了,天气倒是出奇的好,空气里飘散了淡淡的桃花香味。纳兰魅也起了个早,沐浴梳洗,穿上那身许久未穿过的朝服,长发束起后的眉目格外清秀干净,噙着一抹细腻温润的笑容,与玄青一起朝刑场走去。
月渎透将公审的地点选在刑场,意图明显,之前的传言零落虚实,有人说了纳兰魅勾结慕容幽意图谋反,立马又有人反驳说纳兰魅若真要谋反根本无需与他人勾结,众说云云,真假难辨,而今大庭广众之下数千双眼,真真假假,就让他们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断,这样不管何种结果,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交代。而清晨起便将刑场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的百姓,也说明了对流传大街小巷的流言有多重视。
纳兰魅到场的时候百官都已到场,他的到来在人群里引起了骚动,一片唏嘘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集中在他的肚子上,他不动声色的将披风拉紧,跟在玄青之后缓缓落座,这才彻底掩住身形,可依旧掩不去那些紧迫盯在他身上的目光,他眸色淡漠,可也只能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
过了一会,月渎透偕同月渎镹便在一群侍卫的拥簇下踏上刑场,一时间百官与百姓跪倒一地,玄青与纳兰魅也起身向月渎透行礼,月渎透上前先扶起玄青又扶起纳兰魅,目光在纳兰魅身上停顿片刻,这才转身让所有人平身,拉着月渎镹走上高台处坐下。
月渎镹目光怔怔的,只在与纳兰魅擦身而过的时候偷偷瞅了他一眼,而纳兰魅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一般一脸的漠然,他脸色苍白地垂下眼跟着月渎透上了高台,神色黯然。
公审正式开始了。
除了曾在护国府见识过慕容幽风采的官员,其他人莫不翘首以待,无论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他们始终没有见过这传说中的武林盟主是何模样,而月渎透似乎也猜透了大家的想法,象征悻地说些体面话,便要人将慕容幽带上来。
一身血迹,一身凌乱。手和脚都扣上了锁套,一圈又一圈的锁链捆绑在他血迹斑斑的身上,与其说带上来,倒不如说拖上来,推搡在刑场中央。看着他脚步虚浮,可被人放开后又能摇晃着站稳脚步,挺直的背脊像是他表示出的不屈,侍卫踹上他的腿弯,他身形一歪单膝跪在地上,等稳住之后又想要站起来,又紧接着被人踹中另一腿狠狠按在了地上,他挣扎几下便不动了,鲜血从他口鼻中涌出沾了满面尘土。
月渎透居高临下神情漠然的看着慕容幽,眼一转又瞄向纳兰魅,他的目光同样落在慕容幽身上,神情看起来却是异常的淡定从容。月渎透将目光拉回,示意主审讯官可以开始了。
主审讯官将慕容幽的那份供词拿了出来,同时吩咐官兵也将抄好的供词贴在刑场四周供百姓阅读,在百姓拥挤的时间里在场的官员手中也各拿了一份。洋洋洒洒百余条罪状,将慕容幽的罪孽详细述尽,罪恶滔天。
四下先是静了一下,百官惊惧复杂地瞪着慕容幽,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而百姓更是直接,对着慕容幽指指点点,有冷漠有鄙夷有谩骂,更甚至有人直接捡了石子朝他扔过来,被周围的官兵数次喝止后才停歇。此时的慕容幽已被放开,正颤巍巍的用那双被指刑折磨得看不清原来模样的双手慢慢撑起自己,血痕狼藉的面孔硬邦邦的,只是麻木的身体中偶尔撕扯出的痛感让他皱起眉。
他视线模糊地扫了眼四周,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影,有官有民,有皇室的随身护卫及暗卫,更有深浅莫测的玄青。而他,手脚都被玄铁针限制,内力空荡,身体因饥饿和审讯变得异常虚弱,没有一点逃出的可能悻,况且他也没有逃走的想法。是的,就这样,欠下的都还了,就不用再纠缠了。
“这份供词,你认不认?”主审讯官走到慕容幽的面前,将那份供词伸到他眼前晃了晃。慕容幽扬起眼,眼前泛起的黑晕让他睁着眼好一会才看清供词上所写,他唇瓣动了动,声音干涩却是干脆,“认!”
“既然你认,那本官就随意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主审讯官拿着供词走开几步,面色严谨,“供词上你交代了先皇为你所害,但本官得知先皇是因中毒而逝,下毒的人已证实是月渎怡,药方也在卿王府找到,证据确凿。但若真是你与他们合谋毒害先皇,你又如何让本官相信纳兰魅是无辜的呢?”主审讯官严肃地盯着他,“他是月渎怡的丈夫,他的妻子凭空消失他怎会不知?”
月渎透皱起眉,目光分外森冷的注视着慕容幽,一种复杂的仇恨让他的眼睛出奇的黑亮,以至于他忽略了身边的月渎镹莫名地哆嗦了下身体,眼带着愧疚与悔恨望向纳兰魅,而后者却只轻轻地垂了睫毛,静静听着着慕容幽的说辞。玄青稍稍扬起了眉,略带探究地听慕容幽会如何说。
“他自然知道我的计划。”慕容幽的声音虚弱低哑,好在四周都在等他的回答而格外安静,他的声音才能传入大家的耳中,他扯着嘴角冷笑着,面容透着一股张狂邪气,只是那煞白失血的唇瓣又预示了他的不支,“若不是他,我的计划怎会成功?”
“你什么意思?!”主审讯官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月渎透打断,他狠狠拍桌,面容因愤怒而扭曲。
“什么意思?……”慕容幽忽地低下头嗤嗤一笑,像是嘲笑月渎透的蠢钝,可抬起的脸上却布满细密的虚汗,气喘吁吁,“时至今日,难道你还未发现你这国师已完完全全是个废人了吗?”在月渎透惊诧错愕的眼神中,他弯了眉梢,轻蔑讥讽,邪气又苍白,“看来,你还真不知道,你这国师早在他成婚之日就被我废去武功,被我狠狠玩弄了一整夜,若不是留着他能威胁到那两个人,他早就以死明志一头撞死在新房了。”
“住口!”高台上传来一声呵斥,循声看去就见纳兰魅涨红一张脸,冷冷瞪视着慕容幽,换来慕容幽轻佻又暧昧的一笑,一时气得发抖,“无耻!”
慕容幽露骨的话语,纳兰魅羞愤的反应,在人群里引了一番骚动,是个人都能听懂慕容幽口中那句玩弄是何种意思,而纳兰魅的反应也确切证实了这些话的真实,一时哗然!不难想象当时会是何种场景,本该甜甜蜜蜜的新婚之夜却惨遭……禽兽不如!
月渎透脸色僵硬,咬牙切齿地握紧拳,不可置信地看着纳兰魅,“他说的……都是真的?”
月渎镹和玄青的目光也看了过来,纳兰魅难堪的侧过身子,是真是假他都不想面对这些目光,月渎透却从他侧过的身形上瞅见他的肚子,顿如雷击,一种国体被蒙羞的愤怒让他红了眼,他隔着远远的高台怒视着慕容幽,“这么说,纳兰魅消失的这段时间其实是被你囚禁了?”
“呵。”鲜红的唇边逸出一声轻笑,狭长的眼眸望向高台方向,“不玩白不玩。”
“你放肆!国师声誉岂容你如此侮辱!”月渎透怒极,紧紧攥起的拳头青筋暴起,“拖下去,往死里打!”
慕容幽被拖到了刑架边,又一次被按在地上,挣动间扯到身上手上的伤口,痛得他脸色发青,紧接着轮下的木棍次次都照着他全身伤口上招呼,彻头彻尾的剧痛侵蚀了四肢百骸,他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等杖刑结束口中一片黏腻腥甜,他在地上抽搐几下,手轻轻抬了抬又放下,已昏迷过去。
月渎镹伸手捂住嘴,眼中逐渐弥漫起水汽,却又害怕被人发现而用力揉眼。玄青看了慕容幽半晌,又看了月渎透一眼,可能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眉目间毫无反应,只侧了眼看向纳兰魅。他静静坐在椅中,眼珠黝黑地盯着场下,脸色如雪的白净,浓黑纤长的睫毛如黑夜中翩飞的蝴蝶,一动不动如一座玉雕般,精致得毫无生气,仿佛灵魂已不在体内。
“拉起来,泼醒,继续打。”月渎透冷冷命令。
一盆冷水将慕容幽的意识从黑暗中拉回,他虚弱地因冷水的寒气而哆嗦,还未睁眼就被人揪起头发面向高台方向,他耳中嗡嗡作响已听辨不清台上的人说什么,胸口的闷痛让他剧烈的呛咳起来,隔了半晌才恢复五官的知觉。这一次,他被木棍支起,所有的杖刑都落在背部,一下比一下重,几乎都能听见血肉的迸裂。
可周围百姓们的脸上却都流露一副罪有应得的报应。
——“打死他!”
人群中有人高喊一句,顷刻一呼百应,“打死他!”“打死他!”
整整齐齐,气势汹汹!而台上,慕容幽垂着头,血从口中流出,拉长着滴落地面,气息微弱。
高台之上,月渎透一脸冷漠,月渎镹却颤抖着死死咬着下唇,他用力握了握手,猛地站起想要往下冲,可另一道声音比他更快!
“住手!”
一声喝止,声线不高却震如惊雷,施刑者像是齐齐被定住,木棍高举在空中迟钝下缓缓放下来,目光转向高台,玄青缓缓站起身,迎着所有人惊疑的目光,面色淡淡,“他纵罪无可恕,可他毕竟是蓝幂皇子,这样活活被打死,是想引起两国征战吗?”
片刻寂静,之后又一番喧哗,有不甘有愤恨,还是渐渐止了声息,目光齐齐看向高台,等待月渎透的答复。
月渎透眼神生硬,“弑君谋反,侮辱国师,屠戮百官,其罪之极已无可饶恕,但思及身份特殊也只能暂时留他一条悻命,若半月之内蓝幂无答复……”他挥手,眼中寒光如盛,“凌迟处死!”
纳兰魅微微抖了一下。
从月渎去蓝幂都不止半月,所有人都听得明白,这句话也不过是月渎透为自己找的幌子。玄青一笑,也不再说话,重新坐会椅中。月渎镹却仿若失魂地呆坐在椅中,目光呆滞。
如此一来,月渎透也没有审讯下去的心情,他深深注视慕容幽许久,挥了挥手,“youxing三日,关入天牢,任何人都不得探视!”
他淡漠拂袖在侍卫的保护下朝台下走去,月渎镹跟了几步又缓缓停下,他看着纳兰魅在所有人之后慢慢站起身,黝黑的眼睛远远落在慕容幽身上,像是要看清他一般往前又走了几步。
慕容幽被人折腾醒来,摇摇晃晃地站起,重重的锁链拉着他向刑场外走去,人群中让开了一条道,待他走进又将他围起,人群中有嘲笑有斥骂,有蔬果石子朝他砸去,一身的狼藉,活像一条落水狗。
忽然,吵囔的人声中响起悠扬的笛声。
被人群围搡的人影缓缓停下脚步,被长发掩盖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笑,踉踉跄跄地被拉着走,沿路都留下斑斑的血迹。
纳兰魅放下玉箫,嘴角似乎也有了一些笑,他闭上眼身体向后倒去。
“师兄……!”
【这一章5千字竟然还没完安排的剧情,这要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