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夜间,也先和诸将在大帐内谈论今日的战况。“大人,这几日攻城,我军的伤亡颇大,将士也疲惫不堪,是否暂时缓一缓?”一个千户在帐内向中间高座的也先建议道。“不可,我军虽疲惫,但是贼军更甚!若是不进而图之,只恐贼军有了喘息之机。”位于对面的一个千户立即劝阻道。“可是这几日的伤亡未免有些大了,各部军心已经开始不稳,即使是提高了登城的赏格,士卒的战意也没有太大的改变!”这两个千户彼此有些不对付,在也先面前的观点完全相反。“即便是新调的一些军伍,见了如今战况,这战意也难以调动。”也先沉着脸,转头问侧面的一个幕僚:“江先生怎样看?”这江先生正是江彬,他年约五十,身体瘦高,白皙的脸上只有一缕长须。他是益王府的客卿,这次随也先一同南下,为其出谋划策,暂做军中幕僚。“诚如两位将军所言,这几日攻城我军的伤亡确实是不小,攻城利器也被贼捣毁一多半。继续下去,军心动摇是必然的。”江先生捋须慢慢道,“不知将军可有利用那些附贼之民之意?”他说的是城外安顿的近万投奔的各类流民和匠户等。刘正风在县城树旗后,周围的府县至少有上万人投附。这些人中许多是老弱妇孺,按照于志龙的建议,部分人安置在各个村落内,部分人安置在城外临时搭建的窝棚和土房内。大战起时,一部分人逃入城内,一部分逃进山中,余下的尽被元军俘获。江彬的意思是在攻城时驱使这些附贼的百姓为前驱,减少元军的伤亡。为了挫败元军攻势,明雄等先后大量使用箭矢、弩矢、投石器、沸油、金汁,以及滚木擂石等物,给元军造成很大伤亡。若是有了他们为前驱,这些人中的从军子弟就有可能因为顾忌而不忍下手。历来攻城者对这一招屡试不鲜。江彬建议一出,座下诸将神情不一。登州守将万户廖凯这次奉调令来援益都,是为建军功而来,他与田辉、孟庆均附议。这些人又不是登州之人,死活与他何干?孟庆则是对这些人恨之入骨,许多附贼的流民就是来自于益都、临淄城附近,其中有不少是孟氏家族的驱口和雇工,以前是任己斥喝、处置的小民,现在竟敢附贼,拿起刀枪反抗了!若不给以颜色,怎能安定家族内的平靖?更何况前几日的士卒损失,两人部下都不少,也先下令攻城,首先驱使的就是廖、孟、田二部。帐内其余汉军将军有的则面露不忍之色。李振雄及十几个达鲁花赤们则是拍手较好!也先考虑一番,道:“此计甚妙,今日已晚,众军暂歇,明日一早,依计行事。”随令孟庆部为前驱,今晚将这些俘虏的流民好生看管。各部加强夜间警备。诸元将正在商议,有人报,益王买奴的小王爷和益都一干富贵子弟亦来军中效力。小王爷罗帖儿等富贵子弟早就在蒙汉军中分别挂职百户,只是他们长期沉迷游乐和犬马色相,军营内几乎没有夜宿过,更无点操、操练之事。帐内部分将佐面上感奋,心内嗤笑,这是见着临朐将下,赶来分功了!孟庆回自家营帐,唤来四子孟家齐,叮嘱他好生攀交罗帖儿等人,战场之上尽可能护得其周全。孟家乃地方汉绅,今后若坐拥一支汉人强军,难免不招蒙人猜忌,若能以子侄辈先交好,将来未尝不会起到助力。“爹爹放心就是,这类纨绔子只需哄得其高兴便是。只是军中无声色犬马,孩儿这就寄信家中,先速速送来一些珍玩宝器,且试之。”孟家齐信心满满,他兄弟四人中居末,私塾读得最好,又习得弓马,孟庆最为爱惜,故孟家齐自小倨傲,平日里呼朋唤友,走马章台,恋栈美妓,孟庆虽日常斥之,孟家齐亦只是稍稍收敛,尽量瞒过老父。“一切小心为上,当今天下动荡,诸贼燎如星火,官军已不胜剿,为父响应大元朝廷,起义师于乡野,兵马渐盛。听闻沈丘察罕、罗山李思齐亦是地方士绅、小吏,自招义兵,屡破红巾贼后,如今已是兵马数万,官居正四品,好大的声势!所谓富贵当于乱世取,权柄还得马上来!为父日夜思之,青州兵雄壮,古已称之,吾已令家旭在乡内再募四千义兵,操练月余后,便可成军。孟家若能因军而青史留名,正此时也!”孟家齐变正色道:“爹爹雄才伟略,世人楷模!孩儿不才,愿为鞍马前!”孟庆嘉许道:“成大事者多虑长远,吾观登州、莱州诸人多勇无谋,益都官军又贪利寡义,京师宿卫更是耽迷财色,此皆难成事。益王父子乃本地镇戍蒙贵,为今后计,多与他结交总是好事,汝当用心。”“只是孩儿见临朐城墙薄贼少,只怕二三日即可下,恐没有多少机会与那小王爷结识。”孟庆微微摇头:“不然,贼军虽不众,却是相当抱团。且抗拒王师之心极坚。刘正风粗人一个,当年跟随于海与吾等交手,未曾见其有何亮眼之处。倒是那小于惯会蛊惑愚众,兼其勇战,颇能用人,当初吾等败于山中,遂使竖子成名。着实可恨!”“可是此贼早已去无所踪迹,城内再无大将,或许取城不难?”孟家齐问。“为父正是担心此节,小于有智,所行必有图谋!其宁不顾益都大军前来,而秘行不知所踪,必所谋者大。现在看来当是南下无疑。只不知莒县应对如何?”“益都早就发文,提醒莒县各地官衙、军镇,依孩儿想纵是那小于频出诡计,亦难讨好。再说只要拿下临朐,彼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何忧可虑!”孟庆尚有些迟疑:“军机大事宜谨密,汝二位兄长思维行事皆周密,有大将之风,汝宜效之。”孟家齐这才谨身道:“谨遵爹爹教诲。”孟家旭一直留守临淄孟家,孟庆领军四处转战,家族内大小事务多出其手,孟家齐虽得宠爱,在本族的地位还是远不如其大哥。孟庆二子孟佳勋则是善于经营,临淄、滨、棣各地粮米、油料、布绢、丝麻、木石等无有不商,商号甚至已达至济南路和济宁路,就是益都城里亦有几家店面,为孟庆建军筹措了大量军资,亦为孟庆所倚重。只是二子孟佳勋不属意家主和军中主帅之位,倒是与三弟和四弟的冲突较少。罗帖儿至军前效力,也先自然不会令其犯险,孟庆如此安排,也就基本保证了孟家齐的安全。父子二人谈话间,部属千户孟河进来请示,原来临淄送来部分粮草和四百新卒。孟庆大喜,带二人出帐检视。当初元军大肆掳掠城外百姓时,明雄和纪献诚在手下诸将的群情请战下,不得不各分出一支部队出城救援。也先见贼军出城,自然大喜,急调李振雄等部截杀,断其退路,其他各部元军纷纷围拢过来,黄二、曲波、夏侯恩、罗成等人浴血冲杀,也不过救回来四五千人,自己还折了数百士卒,若不是纪献诚亲自带领部下全力施救、断后,只怕出城的将士会大部陷于敌手!孟庆和廖凯指挥部曲紧随靖安军等要入城,幸亏明雄等舍命防守暂退元军,方有机会落下城门。于兰、刘娥等众年轻女子亦登上城头,传递擂石、石灰等物,紧急时亲持刀剑砍杀趁势登城的元军。刘娥还因此擦破了胳膊,事后惊得黄二恨不能将她关在内室才放心。只是这样一来,城外靖安军的内营也不得不放弃,里面的辎重尽失!算起来此次是有败无功。不过救得许多民众,顺天军各部将士多对纪献诚等好感上升,愿听其分派。获救民众亦是感恩,协助守城,甘愿冒死。这倒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小心!”于兰尚未提防,一股大力将她猛得推至以便,一个健壮的身影牢牢压在了于兰的身上。咚的一声。一个大小如大冬瓜般的石头凌空飞过,正好砸在了城头的后墙上,哗啦一声,十几块青砖崩飞,直接粉碎。城内下方传来几声惨叫,巨石顺势落下,不知伤着了谁。于兰这才惊觉,后怕之余注意到一个青壮男子还紧紧压在自己身上,那男子见躲过了飞尸,长吁一口气,扭头看到于兰微微涨红的俏脸,赶紧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嘴上嘟囔着,不知说什么好。于兰急喘几口气,胸膛起伏,此时周围诸人都在忙于防御和递送擂石、火油、箭矢等,除了附近七八个女子和军士外,没有人注意到于兰正好避开一劫。此时元军攻势甚急,已有两次登上城头。“多谢!”于兰并不矫情,亦无什么男女大防之意“小哥高姓大名?”这男子有些期期艾艾道:“小的孟琪,靖安军辎重队里牌子头,因伤在城内休养。”于兰盯着他,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喜道:“认得,认得,那夜还是你与黄二赶来救了我等,连着两次,真是我的救命菩萨!”孟琪霎时红了脸,低头道:“姐姐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您吉人天相,自有神明庇佑!若能护得姐姐周全,小的粉身碎骨,心甘情愿!”于兰当初在卫生队,悉心救护顺天军伤员,不避血渍、污物,带着一群姐妹为各部伤员换药,擦身,缝补、浆洗衣物,极得士卒敬待。孟琪亦是其中一人,故愿舍命救护。不知不觉,孟琪心中的家乡思念之人的身影渐渐淡去,反倒是于兰的音容笑貌愈加清晰。只是孟琪怎敢将这份情愫表露?能伴其左右,护其周全就是孟琪最大的喜悦了!战况紧急,靖安军的高尚所部也被择精壮士卒登城助守。孟琪这一队人则被高尚划分到于兰这一组中。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城下元军大噪,又是一波攻势如潮!两人不敢再耽搁,分头继续守御。第五日晨光放亮,红日升出地平线。元军大营一片嘈杂,各部士卒吃完早饭,在也先的将令下纷纷整队,依次出营。各种尚存和赶制的攻城器械随后跟随。听着元军大营内连绵不断的低沉号角,明雄出现在城墙上,已显清瘦苍白的脸上不由得抽搐了一下。这几日的防御战,明雄几乎是数日未能安睡,元军不仅是白日猛攻,有时还数次夜袭。顺天军各部都没有什么守城的经验,一切调度和器械的修复整理几乎是明雄一手包办,初始时纪献诚授命明雄和曲波为主,负责城池防御,一些顺天军将领还对明雄颇有微辞,觉得一个投附的汉军百户能有多大作为,竟然统领全城守御!不过几日血战后,大家已是对其心服口服。不说明雄个人武勇和日夜不休地坚守在城墙上,多次力挽狂澜,就是其守御谋略,遣兵调将都令人叹为观止。“大人,听鞑子的号角,观其阵型,今日鞑子是要拼命了!”明雄黑着脸对快步登上城头的纪献诚道。“鞑子也就这些手段,这次还能有什么新鲜货儿,看俺老黄的!”这是旁边的黄二说着硬气话。现在的黄二上半身盔甲半片也无,从左肩到右腰包扎得一层层,像个大号粽子一般。他好不容易养好了伤,这几天因为冲锋在前,又添了不少伤口,好在这次多是皮外伤,包扎后还能勉强作战。刘娥和于兰屡次劝他下去养伤,黄二只是不干。失了城外大营,纪献诚率军全部入城,担任了主将守御之责,城外的一应物资自然全部落入元军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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