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看到这儿的时候,左楚合上了书,靠在书架边的豆袋上看着窗外的天,接连刮了好多天风的天空,蔚蓝无比,太阳散着灼热刺眼的光挂在正当的地方,盯的久了,仿佛中心的那个圆圆的球体是蓝色的一样。
眼睛有点儿难受,挪开了目光。
“‘五十而知天命’啊……那像我这样十五岁就知道了以后一辈子的人…又该怎么样呢?”
自言自语之后,说不上是苦涩还是自嘲的一笑。
“从十五岁直接晋级到五十岁,呵呵……”
回来有些日子了,母亲的确是比之前好了些,虽然也依旧忙碌个不停,不过好歹记得抽空回家,没彻底忘了他这个儿子。
左楚的生活跟之前比,并没什么大的差别,跟赵亮也不常聚。那家伙像突然开窍了一样,竟然会在放假的时候去补课?偶尔李远鑫会打来电话聊会儿,只是样子差不多,多数的时间还是李远鑫再说,左楚只是做个听众。听到好玩的地方的时候,出声笑笑。
自从回了这个家开始,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看书看书再看书,然后就是画画,写写作业。很少几乎不会出去,母亲但凡回来都会自己买菜做饭,左楚也会再一旁帮忙,母亲不在的时候,他就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别说足不出户了,连这个房间都很少走出。房子太大,屋子太空,即便暖气烧的很足,却总是透着股无形的冷。
原因什么,他自然知道,只是知道又怎么样,根本无力改变什么,不是么。
除夕当天,家里陆陆续续来了几批客人,多数都是拜访母亲的,友人很少,所谓的学生居多。左楚想不明白,哪儿有大过年往人家家跑的,还没到初二呢!即便是忙着巴结转正也不至于这个时候来,况且……母亲有那个能力?
不过这些都不归他管也不该他想。一直躲在房间看书的左楚,被母亲叫了出来,因为无聊拿起的【论语】被随手放在豆袋旁边。走出房间就看到一对儿夫妻,带着一个小一点儿的女孩儿,说小也就是比自己小了三四岁的样子。只是两人之间的感觉,却早已天差地别,一个外表清俊雅致,却透着股老成持重的冷。一个天真烂漫稍稍有点骄纵。
“这是我儿子,左楚。”
母亲介绍完,对面的夫妇笑笑,男的开了口。
“这就是师傅的儿子啊,果然不一样。”
左楚心想,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性别跟你女儿不同么?嘴上却乖巧的一笑。
“叔叔阿姨,过年好。”
左楚这人稍稍有点儿两面派,精神分裂似的。对着同龄人或是熟悉的人,稍微会有点儿冷淡,算是活的真些。对上并不相熟的长辈时,又会自动进入清俊有礼、温文尔雅的样子。
可能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他跟父母亲之间虽然交流很少,却时常被爸妈端在口里,摆到外人面前炫耀。不管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是不是那个样子,左楚都会自动屏蔽掉自己,照着父母亲喜欢的样子,出演一个并不真实的自己。
因为他不能让父母失望,那个时候小小的自己,只知道照着母亲已经给他订制好的样板,生活和成长,就像一件作品一样。他害怕他某一天或者某件事上,没达到爸妈的标准,就被当成一个失败品,永久的被孤独和寂寞处理。久而久之,即便不想,也再难摆脱。
可是结果你看,不管有没有残次,他早已被处理。
所以说,很多事很多人的一辈子,用不着五十,就已经看尽了一生。
听着大人们寒暄,左楚动了动身子从沙发上起身,微笑着跟大人告别。
“叔叔阿姨、妈妈,我正在做语文作业,先回房了,你们继续。”
左楚这个懂事又爱笑的样子,让楚瑞兰微微一愣。虽然说平常这个儿子就很懂事,甚至懂事的超出他这个年龄该有的范畴,却时常淡漠疏离,对她这个母亲也是一样。对上外人的时候,却完全又是另外一副样子。
只是她没想过,自己的儿子,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
“去吧!晚点儿一起包饺子。”
“好。”
朝着母亲笑笑,转身回房,再没之前的温润甜美。
七点钟的时候,母子两个跟远在三亚的父亲,姥姥姥爷他们分别拜了年,聊了一会儿后,母亲端着揉好的面还有饺子馅儿,两人在餐桌上包饺子。客厅里的电视机播放着春晚的小品,不管搞不搞笑,总有观众配合着笑。
这就是人,不管为了什么,想不想,永远都在讨好。
边包饺子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春晚的节目,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不说这个,房间里怕是就剩两个人的喘息声跟电视声了。
刚包了十来个,母亲放在旁边的电话响了,随手在围裙上一摸,然后接了电话。
“喂,老师,不好了,年前的那个晚期病人出现反复了,您尽快赶过来吧!”
一听那边儿这么说,楚瑞兰道了声知道了,就急忙解了围裙。
“小楚,病人情况不太好,妈妈要去看看,晚点儿回来,你自己先煮了吃啊!”
边说边急匆匆的去屋里换衣服,全程都没看左楚的脸。
满目的灰败,整张脸安静的像是静止了一样,拿着饺子皮的手停顿在案板上,一动不动。只是木木的看着前方,也不知道是再看什么。两只眼球像是弥漫着瘴气的深谷一样,模糊的没半点儿焦距。
母亲不知道走了多久,左楚动了动胳膊,把手里的饺子皮摆正了放在面前的案板上,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拉上窗帘,躺回床上厚厚的棉被里。
客厅里的电视,春晚的热闹还在继续,只是入耳的却变成了刺耳无比的噪音,左楚也懒的去关。刚才还在因为跟妈妈一起包饺子的那点儿窃喜,已经被一个电话浇灭,工具却摆在原地。
团了团身子,连脑袋都埋进了被子里,眼睛有点儿疼。
真的很想很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是徒劳的在黑暗里睁着两只空洞洞的眼。
呵呵~~~又被扔下了,明明是最亲的人,却离的最远。工作、手术病人,每一样都摆在最前面的位置。
他们总是这么忙,连一顿团圆饭都成了奢望。有的时候,左楚真的很想大声的质问他们,为什么要生下他!既然都那么热爱工作和事业,干脆当初就不要生他啊!这样的话,他们没有负担,他也没有痛苦,岂不两全其美?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生下了他,却一点儿多余的时间都不舍得给他。钱是什么东西?能替的了一切么?
曾经很寂寞的时候,他订过三份外卖,摆在餐桌三个位置上,自己吃着其中一份,然后另两份面前摆了最大的钞票。一顿饭都吃完了,餐桌上也没一点儿声音,自己面前的那份,一个米粒都没有剩,摆着钞票的两份却连盒盖都没有打开。
你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了解那种感觉,如果可以的话,左楚希望自己也不会有,可惜没有如果。
那种从睁眼到闭眼,都是一个人的生活,房子里明明住着三个人,门口却永远只有一双拖鞋。喝水的杯子也只有一个被不停的弄脏,洗干净,弄脏,洗干净……这样的循环往复多了,常用的那只杯子上的花纹都被蹭的褪了色,孤立了出来。
房子里,楼上楼下是永无止尽看不到头的安静,晚上的时候,如果没有虫鸣,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就连几个水龙头的安静的没一个水滴。
所有你生活的世界都是安静的,这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你的世界是安静的,却总是避免不了的用你的安静,去观看别人的有声有色。那种被孤立出来的寂寞,比真的安静,更让人难以忍受。
左楚是被外面接连不断震天一样的炮竹声炸醒的,翻了个身子继续。再响又怎样,又和自己无关,正要迷迷糊糊的睡去的时候,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本来懒的管,那电话却一直响,没办法只好探手拿过来接通。
“喂。”
“是我!!!李远鑫!!!听得到我说话么???”
“嗯。”
“你再干什么?”
“睡觉。”
“什么????”
李远鑫那头很吵,除了不停作响的炮仗声,还有大人小孩儿的叫嚷声,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热闹。
左楚叹了口气,放大了音量。
“睡!!!!觉!!!!!!”
这边李远鑫听完后,哄了哄自己的小外甥,把一个仙女棒塞到他手里。
“去,找小姨玩,小舅舅有事啊。”
然后握着电话回屋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怎么在睡觉,不接神么?”
从床上起来,去客厅倒水的左楚回道
“不啊,我家就我自己。”
“你妈呢?”
“她?”
喝了口水,好似不在意的回道
“包饺子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有人不行了,就去医院了啊!”
听到这,李远鑫长出口气。
“大过年的,怎么这样????”
坐到沙发上,盯着电视里央视同步倒计时的场面,左楚回道
“这不很正常么?”
李远鑫听了,不知道说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左楚肯定很难过很失望。
“今天过年,陪你聊个畅快啊!不惜长途费了,怎样?”
左楚听了,靠在沙发上愣了愣,说道
“我没事,大过年的,去陪家人吧,我去睡了。”
顿了顿,补了句。
“还有…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