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画材店出来的时候，左楚看了看手机，已经7点二十了，外边儿的街灯和远处的霓虹亮起，从天空滴落的细碎的雨点儿砸在灯牌和柏油的路面上，溅起星钻似微不可查的水花，然后散开。

画材店右手边儿不远的地方就是交通的十字路口，正直下班儿高峰期，又碰上红绿灯和交通拥堵，成串儿成串儿的车卡在柏油路上。急躁的滴滴声一下接着一下，斑马白的人行道上行人举着各色的雨伞，钻着车的缝隙匆匆而过，两个协警和一个交警冒雨指挥着车辆疏通。

店主看左楚站在门口，也没带伞，招呼了他一声

“左先生，您先进来吧！堵成这样儿，一时半会儿也疏通不了，还下着雨，您等等，一会儿不堵了，我拿车捎您一段儿。”

左楚回头笑笑。

“谢谢您，不用了，我等会儿打车走。”

刚说完，手机的铃声就响了起来。

“喂？”

“……”

“哦，我下午出来转转，布跟粒粒粉都没了。”

“……”

“我跟峰哥订下的几幅画儿都等着呢！家里缺的东西不少，该出来补一趟了，顺便去书店转了转。”

“……”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都这么大人了。”

“……”

“我下午出来的时候，还没下雨呢！”

“……”

“天气预报不也没说么！”

“……”

“啊？不用了，这会儿这边儿正堵车呢！你来了也过不来，等下我打车回家就行。”

“……”

“好吧…达芬奇画材店，我在门口，嗯嗯…行。”

挂了电话，左楚站在门口看着外边儿的路口，店主跟他搭话道

“怎么？朋友来接你了？”

左楚点点头。

“左先生，要我说，您就该买辆车，像你这，每次买这么多，自己有辆车也方便。”

左楚笑笑。

“再说吧！”

买…车…么？

程峰跟狄玲玲她们都这么说过，可是有些阴影罩在心里，就像那些路障似的，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搬得开的。

左楚心里藏着很多事儿，有一些…是连程峰都不知道的。

李远鑫也好奇的问过自己，怎么不去考个驾照？

自己买辆车，也省的他出差或者不在家的时候，左楚还得出去排队打车，挤公交挤地铁，赶上高峰期的时候，真挺要命的。

说起来…也是那个时候的事儿了……

像连锁反应似的，一个环节出错了，很多环节就跟着都倒了，跟那些被设计好的骨牌反应差不多。

他们刚接他回N市后，自己的反应很大，有的时候受不住了，总是把家里闹的天翻地覆。可能是嫌丢人吧！他们开始积极的隐秘的为自己找戒毒中心。

当然…一定要悄悄的，不能闹的满城风雨，总要找靠得住的朋友，不暴露什么的去解决什么！毕竟那个时候，母亲是N市知名的主治医师教授。如果爆出了这档子事儿，她的脸面肯定挂不住。

所以那个时候，左楚见了太多母亲的唉声叹气、父亲的无奈。他们的失望，指责，难过，甚至是恨不得从来没生过他的态度和言语，让左楚整个垮掉的世界更灰暗了。他开始害怕，害怕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也许是害怕他们恨不得他消失的态度，也许是害怕那个境况再接连抛弃，或者……害怕知道自己……

已经一文不值，肮脏至极。

然后他逃跑了。

偷了父亲的车钥匙，趁着没人看着自己的时候，开了父亲的车，一门心思的想要讨回C市，他跟老舅的家。他想他要躲起来，他不能再给他们开门，不能再让任何人抓到他发现他，他只要悄悄的藏起来就好了。只要他藏起来了，他就能不用再看他们厌恶他的眼神，他就不用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只要一个人躲起来了，哪怕……

哪怕是死了呢。

只要在那座房子里，在那座他所有美好回忆开始和结束的地方……

谁知道就是那么忖呢！连他们那个区都没出，他就因为那该死的随时都会发作的毒瘾，撞了一对儿骑自行车出行的Fu-Zi。

父亲还好，小孩子被甩出去好远，车轱辘都变形了，血流了一地。

送到医院经过一番抢救之后，父亲只是左腿骨折，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却因为头部受到重创，来来回回进了好几次ICU,最后还是成了个植物人，父母哭的肝肠寸断。

见着左楚的时候，扑在他身上疯了一样的对着他又打又踹。尤其父亲，瘸着一条腿，脑袋包的滚圆，吊着胳膊，哭的眼睛都红了。

他说他不该带着孩子玩儿，不该回头跟儿子笑那一眼，他怪自己出事儿的时候，没能护住他……

左楚也不知道怎么了，出了这样的事儿，他真的是满心满肺的对不住。可是他还是笑了，在那个母亲扑到自己身上，对着自己拳打脚踢的时候，他笑了。

干涩的眼，连同他干瘪的心脏…一起笑了，笑的心疼，是真的胸口疼，就那种沉闷的重锤一样的疼。

他心疼一个家庭…被他毁了，他心疼那么小那么幸福的一个小孩儿…被他葬送了，他心疼那么一对儿慈爱的父母，因为他…失去了他们最宝贵的孩子。

他…也心疼自己，心疼他波波折折过了十几年，也求不来的寻常人家最正常的父母亲人的爱。到现在…出事了，还是一样。

父母给了那对儿车祸父母四十万赔偿金，并且承诺会一直负担那个孩子的医药费，直到他出院或者…或者彻底断气。

左楚那个时候才十七岁，又有医院的精神证明以及……毒瘾中期诊断证明，他们家承担事故责任的态度又良好，最终只按着民事行为责任进行了调解、赔偿和后续处理，他并没得到什么具体的惩罚。

可是你要知道，有些错误…不是不用负担了，就能证明你从来没犯过。

即便没人惩罚，你会被自己的良心，谴责的夜夜难眠。

所幸他难眠的事多了去了，多这一桩…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至此，左楚便再不敢碰方向盘，那是心里头的罪，他怕他一碰方向盘…就又会毁了谁，或者要了谁的命！

足够惩罚他一辈子了。

静姐后来跟他说…那个孩子……最终只坚持了一年半，就走了……

他从躺进医院那张急诊床开始，就这么…一直闭着眼…躺到一年半以后，直接走了……

他走的时候，他爸妈在病房里哭的整条楼道都听的见，母亲更是抱着他的尸体，始终不肯让人入殓，同胞妹妹就在他病床前的凳子上，看着母亲抱着哥哥早就凉透了的身体，谁都不肯给。

大罪呀！！！！

一条生命！一个笑着等孩子长大的母亲！一个余生都要在悔恨里度过的父亲！一个目睹自己亲人离世，父母痛心的孩子……

一大家子的欢声笑语……

都没了……

李远鑫开到店门口的车的滴滴声打断了左楚的思绪，他眨眨眼，定定的看着从车里下来，走向自己的人，笑了笑。

“很堵吧…说了我自己回家的。”

李远鑫到店门口，提起地上属于他的购物袋，笑容暖暖的回道

“太晚了，你不在家，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