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条蜿蜒盘旋的山道上,轩辕漠正一步一步地用自已的膝盖前行着。山道上阴冷潮湿,膝盖与石阶的每一次接触,都堪比炼狱。炼狱痛苦,却不能逃脱,只得忍受。而当下,明明可以逃脱却不得不强迫自已忍受,因而当下比起炼狱,更加痛苦。
轩辕漠不由得想起刚刚寻回萧君涵的时候,自已先是让他在湖心岛上跪了将近一天一夜,晚上还让他一步步跪到自已面前来让自已的羞辱。人在世上,真的是不能做恶,就像现在自已这样,红果果的现世报啊。来到山上的祠堂,轩辕漠拿起一串长长的念珠,开始对着上方的牌位跪拜。每完成一次跪拜,他便拔过一颗念珠记数。待到整整一串念珠都拨完了,三百拜大礼也就结束了。
轩辕漠来到这里已经将近一个月了,这些日子每天到这个祠堂来,他也隐约看出了一点东西。中间那块巨大的牌位上,几千个人在同一天死去,而他们死去的日期,恰好在百年前。
百年前,冥族遭受灭族之祸。百年前,轩辕家族的子嗣开始凋零。百年前,这个柳氏家族几千人同时死去。若说这其中没有关联,轩辕漠是打死都不会信的。而且他隐约听宫中的老人说过,在慕风王朝夺取皇位之前,帮助轩辕家族最终成就大业的共有两个世族,一个就是世代担任国师之职的赵氏一族,国师赵德辉正是赵氏宗族的现任家主。而另外一个家族似乎就是姓柳。只可惜史书都被一场大火毁于一但。完全找不出关于那个柳氏家族的任何一点线索。只听说柳氏一族是因为谋反,而被轩辕漠的太爷爷轩辕恒下旨诛杀。这两个柳姓女子,会是那个柳氏家族的后人吗?
轩辕漠行完300大礼,腰膝部位早已没了知觉。颤颤悠悠地站起来,从山顶的一处泉眼里打来山泉水,开始细细地擦拭每一块牌位,将所有的牌位擦完,又将地面整个擦了一遍,时间已然到了晚上。
轩辕漠走出祠堂,回到柳涟漪为他安排的房间里。
“皇上,快吃点东西吧。”夜西扬端来一碗米饭和两个菜。之前他经过无数次与柳涟漪的交涉,终于让柳涟漪同意他进来照顾轩辕漠。
“好。”轩辕漠也不说别的,端起碗就吃。祠堂里因为供奉着先人,因此是不能吃东西的。所以轩辕漠从早上上山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早已是饥肠辘辘。
“西扬,还有吗?再来一碗。”轩辕漠将手上空了的碗递给他。
“有有有,您等着。”夜西扬接过碗飞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端着盛满了饭的碗进来。
轩辕漠接过来又接连扒了几口,这才停下。抬头问夜西扬:“京城里送来的折子呢?给我拿来吧。”
“好,我这就去。”
夜西扬出去将一落奏折搬了进来。虽然轩辕漠在离开时将朝中的事情交给了严展豪和白马鸿,但是遇到一些他们无法处理的事情就会派快马送来这里。轩辕漠匆匆将面前的饭菜解决掉,就开始拿笔批起奏折来。批完了奏折,吩咐夜西扬拿出去让快马送回。自已再吃一顿宵夜,睡上两三个时辰,就要再去重复头一天的事情。
夜西扬做在床边,先是轩辕漠的膝盖抹上药油,然而手在他的腰上轻轻按着。床上的轩辕漠早已经睡的昏天黑地。
望着眼前与那帝王判若两人的轩辕漠,夜西扬心中一时迸发出无限感概。当年,他拜别师傅,初出江湖,意气风发。仗着一身武功和一手医术,满怀信心地想闯出一番成就。然而没过几天就被人骗光了身上的银钱。为了填饱肚子,他追着一只兔子误入皇家围场,在一条陡峭的山崖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轩辕漠。之后,15岁的他带着一个7岁的孩子,在崖下的山洞里度过了十几日的时间。他从附近采了草药,为轩辕漠包扎伤口,将他断裂的骨骼重新接好。在他为那孩子把脉的时候,发现那孩子居然是个练过武的,内力至纯至阳,与自已的内力倒是近似。他便在用药的同时,再以内力辅佐,帮他打通淤阻的脉络。轩辕漠在发了两天高烧以后,终于醒了过来。小小的孩子,望向他的眼神却是充满了戒备。在他再三解释自已只是为了追一只兔子才会误入到这里之后,这才略略放下眼中的戒备。
他告诉自已此处乃是皇家围场,他随父亲来此,因马匹受惊,被甩下的悬崖。之后,就没有再说别的,直到十几天以后,皇家卫队寻到他们栖身的山洞。在侍卫来到山洞的前一刻,那孩子将身上的一块带有血色龙纹图案的玉佩交给他,告诉他日后若有难处,可凭借此物来找他,并快速低声嘱咐他躲起来。当时他没有时间思考,只是本能地听从那孩子的话,躲进了山洞的缝隙当中。
后来他听到来人称呼那孩子殿下,才知道原来他便是慕风国君轩辕皓在而立之年才得来的太子轩辕漠。之前那孩子竟然一丝口风也没有给他透露。
因为在出来之前师傅叮嘱他切不可与皇室的人有所瓜葛,因此他也并没有再回去找他的打算,离开那山洞之后,就去继续游历。
但是不得不说,有时候缘份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一年后,他竟然在北方边境再一次遇见了轩辕漠。那时,慕风与夜良刚刚经过了一场恶战,双方正就停战条约问题进行谈判。轩辕漠就跟着议和使臣一起到了雪灵城。自已看到他时,他就在大街上,孤身一人。自已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将他拽到了附近的一个僻静的角落。并且劈头盖脸地就数落了他一番。
“你怎么搞的?你知不知道自已的身份?怎么敢一个人出门,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当时夜西扬真的是很生气。
“你是夜大哥?没关系的。这儿的人都不认识我,要是带着人反而显得扎眼。”轩辕漠对于能够遇到一年前的救命恩人感到十分开心。
“那至少也应该带一个。要是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
“唉,就怕是带着才更容易出事。”轩辕漠小小的孩子却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口气。
“怎么?”
“夜大哥,你还记得一年前的意外吗?”
“一年前,那次意外怎么了?”
“你觉得那真的是意外吗?”
“这我记得你当时是说马匹受惊,这才让你摔下悬崖。”
“夜大哥可能不知道,凡是皇家用马,无一不是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良驹,是绝对不可能轻易受惊发狂的。事后我自已也留意过,虽然那匹马已经尸骨无存,但是在马槽里,还是发现了一点痕迹,可惜我人小言微,最终也没能查出幕后之人。”
“那你为什么不找你的你的家人帮你呢?”
“你以为我没说吗?可父父亲偏偏说没有证据,总能胡乱猜疑?父亲脾气过于耿直,无论何事都要光明正大,不屑用那些所谓的下作手段,更不肯背后下手。因此根本就不是那些背后耍惯了阴招的小人的对手。就拿这小小的夜良来说吧,多少年来杀我慕风黎民百姓无数,抢去的钱粮更不知有多少。可是又有哪一次不是人杀了,粮抢了,然后递上一份降书,再以一句‘慕风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定不会与荒蛮之地区区小国计较。’而将他束缚的死死的。你听听他们这话,说的多么理直气壮。因为他们是小国,土地贫瘠,子民生活困苦,所以才会来抢我们的东西杀我们的人。而我们身为大国,身为礼仪之邦,即使他们抢了我们,我们也应该有大国的胸襟,连计较都不能跟他们计较,更何况为我国那些枉死的百姓讨回公道。可恨父亲偏偏就吃这一套,总觉得与一个区区小国斤斤计较有伤大国脸面。说起来何其可笑?就为了‘脸面’这两个字,我唐唐慕风大国居然就只能由着夜良对我边境百姓烧杀掳掠毫无办法。可是父亲为什么就不想想,每当夜良军队侵犯我国国土的时候,他们可曾顾及过他的脸面?当夜良士兵屠杀我国百姓的时候,他们可曾顾及过他的脸面?当夜良国人将我国百姓辛苦一年的收成都据为已有的时候,他们可曾想过他的脸面?”
“夜良国百姓生活困苦,那皆是因为夜良的上位者不擅治理所制。与我慕风百姓何干?雪灵城与夜良国境相隔不过百里,地理气候一模一样。在慕风建国之前,这里百姓生活也是同样的困苦。气候寒冷,水源稀少,土地贫瘠,与夜良完全一样。后来慕风建国,朝廷派遣了官员来到这里,因地制宜,大力推广耐寒耐旱作物,雪灵城的百姓这才过上了三餐温饱的生活。可是夜良呢?井底之蛙,不懂变通,不愿意自食其力,只想坐想其成。没有了粮食就只知道一味地抢抢抢。而慕风历代皇帝,因着脸面,因着‘礼仪之邦’这四个字,做起事来无不是束手束脚,就算夜良抢国我们的粮食,杀了我们的人,我们也必需以大国的胸襟谅解和包容。只是,这雪灵百姓何辜?若是就因为他们是大国子民,就活该要被那些小国屠杀,那么又有谁,还愿意做我慕风治下子民?长此以往,官逼民反,到时候就只怕是面子里子都不剩了。”
“若是有朝一日,我可以我定是要让夜良万般后悔当初对我慕风所做的一切,让周围所有诸国,对慕风纳贡称臣。”
当时轩辕漠还只是一个八岁孩童,可是这一番话却说的夜西扬热血沸腾。当时他与轩辕漠聊了很久,尽管之前师傅让他不准与皇室中人来往,可他还是留在了轩辕漠的身边,为他建立起暗影阁,培养心腹,训练暗卫和死士。
如今,十几年过去,当年那个稚气满满的孩童也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君主,虽说之前萧君涵的事情确实是他自作自受。但是面对着师妹如此苛刻的羞辱,即使普通人都无法坦然面对的刁难,而他却可以平静接受,泰然处之。从言谈举止中,也丝毫看不出一点委屈的样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身为君王的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