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都督温柔和蔼,他勾了勾唇角,轻笑说,“据我所知,前朝末帝逃亡时带的金钱财宝中,并无皇室金冠一类,且藏宝数量远远多于此。故而,这里的东西,应该本就是太祖皇帝的陵墓陪葬物。既然你们说陵墓中机括精巧,又怎会轻易让人夺得,摆在这里让人拿?”
这什么理论?夏初七翻白眼。
“不是机括么?这哪有?”
“谁说精巧的机关,就一定的机括?看他们疯狂的样子,那些金银珠宝上面,肯定淬了致人迷幻的药物……”
夏初七喉咙仿佛被卡住。
若是可能,她真想高喊一声“阿弥陀佛”,幸好今天她够淑女够矜持,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抢劫,要不然这会子成了傻叉的人不就是她了吗?
当然,她自动忽略了自己是因为肚子饿得没力气上去抢的缘故。先狠狠表扬了自己一番,然后开始佩服设计这个陵墓的先人了。
真是神机妙算,熟识人性。试想一下,在无数的黄金白银和巨大财富的面前,有几个人能忍住不出手去拿的?
“啧啧啧!”
她摇了摇头,看着那一堆又一堆耀眼的金光,瞄了赵樽一眼,不无遗憾的搓了搓手,只觉得手心好痒痒。
“可惜了,可惜了!看得着,摸不得。”
赵樽不瞅她,冷眼旁观着里面的厮杀。这时场上景况比先前更加凶险,原本在祭台上互殴的兵卒,已经开始反过来砍杀夏廷德和几个没有亲自参与搬运的近卫了。一群人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叫,就像疯子一般,披头散发,样子形同鬼魅,哪里还认得他是当朝的魏国公?
夏廷德身前还有几个近卫挡着,而他自己,则疯了一般的扑向他进入时的石门,好像在寻找出路。可他也没想到,那石门再也不复进来时的原样,机括更无法启动。
“殿下,大都督,救命!”
眼看出去无望,夏廷德转过身来,背对石壁,一边与自己的属下拼力厮杀,一边瞪大双眼看着对面的夏初七等人,嘶声呐喊。
“楚儿,快,快救你叔父性命!”
叔父?这个时候来让她救命?夏初七唇角翘起,觉得这人忒搞笑。死到临头了,想起自己是长辈了?
她正准备损那厮几句,耳边突然传来赵樽低低的询问。
“阿七可要救你叔父?”
“啊!”一声,夏初七抬头看他。
她知,在赵樽的思想意识里,哪怕夏廷德此人再坏再恶,也是她的嫡亲长辈。在生死面前,留下他一命,也算合理。可她却不这么想,哪怕夏廷德死一百次,又与她何干?
不过如此不孝不敬的话,她不好直接说出来,怕赵樽当她是异类。于是,苦着脸瞄他一眼,她装出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垂目吸了吸鼻子,摇头。
“不必了。比起他的性命来,我更看重爷的性命,你何必为了他这种人,与那些疯子搏斗?再说,他多行不义,自毙于此,也算天收。”
这句话拐弯抹角的讨好了赵樽,她甚是佩服自己的机智。可赵樽怎会不知她是什么性子的人?他唇角微掀,淡淡瞥她一眼,并未再多说。
“也好。”
别开脸去,夏初七尽量不去看那些让她恨不得扑上去拼命的金银珠宝,摸着肚子,又摸出了一串极不配合的“咕咕”声。
“我肚子好饿,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赵樽看着她,抿着唇为难。
“等此间事了,尽快想办法出去。”
夏初七咬着下唇,艰难地点了点头,“可怎样才能出去?出了休室,又入生室。赵十爷,你有没有一种感觉?我们好像身不由己的进入了奇门遁甲设置的八室中?”
低低“嗯”一声,赵樽再无别的话。
她考虑一下,奇怪地喃喃道:“可陈景他们先前走时,却还是有退路的?”
这头她与赵樽还未理清情况,那头室内微笑的石兽嘴里,突地冒出一股股的浓烟来,整个石室都在“嘎吱嘎吱”的响,就像整体被机括带动着往下移动。
“抓紧石壁!”
“屏紧呼吸!”
赵樽沉沉的低吼了一声。夏初七闭上嘴,只觉腰上一紧,身体便被人拎了起来。要知道,这石壁极是平整,衔接处都少有缝隙,只有极少一些被岁月风化出来的凹凸不平,人要抓紧它得有多难?
“护好殿下。”
有人在吼。
“抓紧我!”
有人在呐喊。
幸而,在他们近旁的石壁上,有一个像烛台似的突伸处,还有一个通风口。有人抓紧了上面,又伸手拉住了旁人。除了夏初七之外,这十个人功夫都不弱,他们互相拽扯着,壁虎似的,总算有惊无险地趴在了石壁上。
在越来越密集的浓烟里,夏初七被赵樽紧紧搂着腰,双手尽量攀住石壁,为他减轻负担和压力,目光却扫向了浓烟中的石室。
石兽、祭台、金银、珠宝,还有那些人,很快就被卷入了浓烟,完全看不清楚了。只是耳边,依旧还充斥着一种濒临绝望一般撕心裂肺的惨叫。
不甘、痛苦、恐惧。
一声又一声,生生撕扯着人的心脏……
不敢再看,她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
幸而机括运转较快,只片刻功夫便没有了响动。待她再睁开眼时,浓烟散去,石室内那些奇形怪异的大小石兽和祭台通通不见了,人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地上仍旧还冒着热气,但却平整得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如同先前他们闯过的休室,皇蛾一死,一无所有。
又一次,死里逃生。
大口喘息几下,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先人板板的!好神奇的机关!古人也太强大了。”
她长长感叹着,随即觉得失言。可一句“古人”出口,却根本没有引起旁边人的侧眸。奇怪地想了想,她又反应过来。于他们而言,这设计皇陵机关的人,也是古人。
嘿嘿一笑,见众人沉默,似乎还在感受死里逃生的余韵,她摸了摸肚子,笑嘻嘻的说着,缓和气氛。
“不行不行,我饿得前胸贴后背,恨不得吞舌头了。赵十九,我们得快想办法出去。”
“嗯。”
赵樽面上情绪不多,看不出来着急。可实际上,听见她一声声喊饿,他心里不比她好过半分。然则,站在这空荡荡无一物的石室里,什么也没有,拿什么给她吃?
“殿下!”
正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陈景的喊声。
夏初七怔愣一下,惊喜得宛如经过了生离死别之后再相见。众人也是欢喜,定睛看去,果然见到陈景领了十来个人,从先前他们过来的休门走了出来。
惊疑的众人再次拥入那道石门。
果然,隔着一个小小的甬道,先前被破坏过的“休室”再一次神奇的出现了。应该是在“生室”下沉的机括带动下出现的变化。
夏初七指了指陈景的背后,奇怪的问。
“陈大哥,你们怎么出去的,怎么又会从这里进来?”
陈景手里拎着东西,先放下了,才看了看身边的曾三,回答道,“是曾三按照夏廷德的办法,在外间启动的机括,与先前我们入内时一样啊?只是有些奇怪,那个铜环失灵了许久,怎的都拉不动。原以为没有办法再进来了,突地,铜环又好使了。”
夏初七狐疑的目光,又看向曾三。
“什么铜环,我怎么听不懂?”
曾三挠了挠头,看上去,也有点一头雾头,“这个,我也不怎么明白。在军囤那里,有一个极为隐秘的机关,魏国公先前都有派有重兵看守。在那个机关处,有两个铜环。其中一个怎么都拉不动,魏国公想了许多法子都不成。另外一个可以拉动。拉动它,就能直接下得第二层的墓道。”
“先前我领着殿下来寻你,便是拉动的那个铜环。可我与陈侍卫长拿了吃食回来时,那个原本可以拉动的铜环却拉不动。于是,我们试着拉另外一个,奇怪,另外一个竟然可以拉动了,却没有秘道出现。我们等了好久,这个拉不了,那个又可以了,好生奇怪。”
曾三说得极为绕口,夏初七听了,在心里默了好久,才隐隐明白了一些。
夏廷德肯定是从夏楚爹娘那里知道了墓道八室的部分秘密,但又未全知,他先前可以拉动其中一个铜环,下得墓道第二层,但却打不开休室的石门。
雪崩时,她在墓道上一层石仓的甬道入口,坐在石象生的头顶上,被蛤蟆哥一扑,无意触动了休室的机括,沉了下去,蛤蟆哥被绞杀,也破坏了休室机关,所以陈景那时候可以领人出去。
但是,破坏了休室的机关,“休室”的铜环不可以拉动了,却触发了“生室”的机关——就是另外一个铜环可拉。
所以,夏廷德那时拉不动休室的铜环,却拉动了生室。于是,他领了人从墓道摸进生室,发现了一室的黄金藏宝。而他们一行人从休室出去,因机关启动,就无法返回墓道,直接进入了生室。
然而,这道门,只可进,不可出。
在夏廷德以为可以舒服的带着金银珠宝出去大展宏图时,却落入了陵墓设计者的陷阱,手下的兵卒中了迷幻之药,成了诛杀他性命的工具。
夏廷德究竟是不是这般便宜的死去了,她如今也未可知,但生室的机关启动,金银珠宝和人都没了。在外间的人,也不可以再拉动“生室”的铜环,却可以再次拉动“休室”的铜环。然后,陈景他们又进来了。
“这么说,我们也可以从休室出去了?”
她惊喜的说着,见赵樽默默思考着,也来不及考虑旁的东西,笑嘻嘻向陈景伸手。
“来来来,陈大哥,先给我些吃的,我快要饿死了。”
她是真的很饿,一天未进食,太需要祭她的五脏庙了。不得不说,陈景实在是个有心人,去外面的军囤里,他不仅组织人搜集了粮食,还用那里守军的现成锅灶,弄来了熟食,还有一些干粮。
一边吃着东西,她一边听陈景向赵樽禀报外面的情况。
如今困在陵墓里的北伐军,陈景见到的大概有数百人之多,大都困在军囤里,也有夏廷德的阴山军,人数比北伐军只多无少。
目前两军相安无事,因为军囤里有上次兀良罕抢劫的粮草,足够他们撑上些时日,暂时无人哄抢。
在外面的时候,他已经安排丙一等人留了下了,协助同样困在里面的丁副将,组织了双方的人马,准备挖掘皇陵的出口。
有那么多人,就算用刨的,也能刨出一条出路来,这个属实不用担心。
赵樽并未多言,只点点头,看着夏初七。
“快吃,吃饱点。”
这些人开战前都是吃饱的,就夏初七一个人最饿。她垂着眸子,也没注意旁的人,只狼吞虎咽地吃了个足,打了个饱嗝,才心满意足的叹气。
“关键时候,果然粮食比金钱重要。”
原本她以为沿着陈景和曾三等人进来的路线出去,就可以再次从生室出休门,从休门出墓道。可她发现,就像第一次从休室出来时一样,再进入休室,往外走,又变成了另外一个甬道,另外一间石室,再也不是先前的场景了。
她惊了一下,问曾三。
“怎么回事?”
曾三比她的脸还苦,一阵摇头。
“我就只知外面的两个铜坏,旁的不知。”
夏初七极是不解,又望向了赵樽,“先前陈大哥他们出去的时候没事,是因为机关被破坏,而我们出来有事,是因为夏廷德启动了生室的机关,那为什么现在又不行了呢?”
赵樽紧紧抿着唇,围视了一圈众人,声音有些哑,极是冷沉,“若我没猜错,休室的机关复置了。”
“机关复置?”
“生室机关启动,地面下陷的时候,也带动了休室的机关,那原本被破坏的机刮,也同时重置。”
“我靠!还有这般精巧的东西?”
夏初七这时候已经对这陵墓机关设计者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她真的好想知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鬼才,才会设计出这样一个庞大的机括工程来。
看着赵樽,她呼吸紧窒。
“如今怎办?”
赵樽敛眉,只冷冷说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