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就拿你去煮汤喝!”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近,看到邵瑞泽蹲在地上拽了兔子耳朵,兔子还在不依不饶的咬他,发出含糊的咕咕声,似乎很是生气。邵瑞泽侧头,眼光一亮,似是看到了救星,“南光,快来帮忙。”
一时间方振皓简直是哭笑不得。
他赶忙蹲在身边,好一会儿的安抚,兔子才不情不愿的松了口,转身一溜烟跑到他身后,自顾自啃东西吃。邵瑞泽抬起自己的手,细细小小牙印渗出血丝,真是只有苦笑。方振皓拉了他在院中浇花的龙头下冲洗,一边洗一边训他:“你没事招惹兔子干什么?现在兵荒马乱的,虽说国外有狂犬病疫苗,可是国内也没有,你看咬这么深,万一染上了……”
邵瑞泽惬意蹲在旁边,由着他给自己清洗伤口,笑得不正经,“要是我得了病,也咬你一口,我们一起当病人去,怎么样?”
方振皓立即横一眼过去,“住嘴!你死了我都不会管你。”
他说着甩开他手指,叫了兔子过来。一边撕着菜叶扔在面前,引逗着它伸伸爪子要吃的,一边斜眼睨了身旁的人还在对着手指吹气,于是啼笑皆非,“你应该庆幸不是猫狗咬了,不然真的又得要给你打针,非打不可。”
邵瑞泽立即如临大敌一般抬头,狠狠瞪眼过去,“做梦!”
方振皓心下好笑,故意悠悠说,“兔子也是啮齿类动物,咬了人也要注意的。”
邵瑞泽垂下目光,静了一刻,忽然笑,“那干脆直接煮汤喝,一了百了。”
“你敢!”方振皓直视他眼睛。
“我不就那么说说么。”邵瑞泽耸肩,低头看那白胖胖的一团,“我赚钱养活它,它反倒来咬我,没良心的东西。”
借着微弱灯光,方振皓看清了兔子白毛上的一团乌黑,颇有不快,“你踩了它,咬你还算是轻的。”
邵瑞泽才想起刚才情形,未答话只叹了口气。方振皓觉得他情绪不高,默默地喂着兔子,直到兔子吃饱跑去撒欢儿,才开口问:“怎么,遇上烦心的事了?”
“嗯,遇到个讨厌无比的家伙,好好的心情一团糟。”
邵瑞泽说了,又拿出烟盒,方振皓见状一把劈手夺了,放在身侧,“说了多少次,抽烟对身体不好。你自己还不是说,抽烟不是消灭烦恼的灵药。”
对于自己抽烟被教训,邵瑞泽早也习惯了,毕竟一个医生,讨厌有害的东西实属正常。于是他也只一笑,抱着双臂侧脸看过去。方振皓抬眸,与他目光相触。
“什么人惹得你如此不高兴?”他笑了一笑,似是想宽慰。
“故人而已。”
“他乡遇故知,不好么?”
“别人倒也罢了,这家伙很不识好歹,喜欢自作多情。”邵瑞泽说了,笑得极淡,“要不是他自己巴巴的跑来跟我说他是我的故人,我还真不记得自己有认识他。”
“风流债?”方振皓刚才夺烟的时候依然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于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了一句,邵瑞泽脸上霎时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他揽了他肩膀,很认真的说,“南光,那是个男人,怎么来的风流债?”
他说着拍拍他肩膀,“就算是女人,我也不会见了就拉她上床,何况是个男人。”
方振皓眉梢一挑,似是不信,“大嫂说的话我还记得一些,你们的张少帅,扔出三十万包个女明星玩,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邵瑞泽无奈一笑,“反正人人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也懒得辩白,就这么着吧。”
他说着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看着方振皓敛了笑容,“南光,怎么回上海这么久了,也不见你交个女友,医院里不是有很多可爱的护士小姐么?”
方振皓一怔,眼里骤然掠起复杂之色,迟疑一刻,淡淡说:“大学期间交过女友,不过毕业的时候她想留在美国,我想回来。”
邵瑞泽啊了声,又换上促狭笑容,“到什么程度?我看接吻肯定接过了,上床呢?”
方振皓顿时一愣,之后当即以一种十分鄙视的眼光看过去,眉头拧起,“喂,我说你脑袋里能不能想点别的,就算想想兔子被你踩得疼不疼也强过这个。”
邵瑞泽无辜笑,“我问的难道不是正常程序么?”
方振皓又瞪回去,耸了耸肩,笑的不在乎,“分手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开始还觉得失落,现在想起来也不过那么回事。”
他眼里残留的失落神情全然落在邵瑞泽眼中,这种微妙心事又岂能逃过他的眼晴,但也只安慰似的拍了拍他肩,想了想,岔开话题,“这几日遇上什么好事了?见你天天都好像很开心。”
“开心?”方振皓嘴中重复了一遍,才想起他指的什么。
上次任务完成的很不错,他被书店老板夸了一番,鼓励他继续努力,初次便能得到认同他自然高兴,一连几天都是神采飞扬精神十足。
“没什么,就是治愈了几个病人,很开心而已。”他敛住情绪,笑了一笑。
邵瑞泽点点头,没再追问。
话说到这里,方振皓蓦地想起史密斯托付的事情,在心里来来回回徘徊许久,最后咳了一声,转过头看他,“我要说件事。”
“嗯,什么事?”
“关于诊所的问题,红十字会已经向你提交多次书面报告,要求撤销封查的状态,你许久都不理。”方振皓说着,目光隐有责备,“都这么久,也该过去了吧。”
邵瑞泽愣住半晌,啊了一声才好想想起来,“这件事啊。”
“最近上上下下都是杨詹被杀的事情,一拨拨人来人往,针锋相对,吵得我都晕了头,书面报告哪里来得及看。”
“那你想怎么办?”
“想怎么办?”邵瑞泽不咸不淡开口,“一般就是彻底查封了事。”
“不可以这样,你知不知道穷苦人家没钱医治,就指望着红十字会救命。”方振皓语气里隐含不满,“做人总得讲点良心。”
“南光,你这个要求很难为人。日本特工的事情现在就是大事,贸贸然解除查封状态,有人会抓我的把柄。”邵瑞泽说着,目光在他脸上来来回回,颇有深意。
方振皓憋了口气,又觉得心虚,只得移开目光,低声说:“我都反省过了,你还揪着不放。”
说完黯然沉默,一副自责的模样。
邵瑞泽见状觉得好笑,将他往自己身边拽了些,又揽了他肩。而后眼珠一转叹了口气,又低笑出声,“唉,谁让我一向心软,现在解除查封倒也可以,但总有些问题。”
方振皓被他搂了肩,又听这么说,心有不快,“什么意思。”
“这是内部机密,总之,解除不是不是可以,但就是你欠了我的人情。”邵瑞泽侧头看,正好和方振皓目光相对,“人情不是白欠的,要还。”
他眯了眼,笑得意味深长,方振皓心下不快,抿了唇,侧过脸不看,思索间却也大致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而今的局势,日本人稍有什么就是风吹草动,特工的事件令所有人神经绷紧,要是他自作主张了,说不定会被人抓了把柄……
想到这里他抬眼,没好气地横一眼,“怎么还?”
“放松些。”他拍拍他肩,“不要你怎么样,就陪我去吃个饭。”
“呃?”方振皓这次是真真一愣,半晌回不了神。
邵瑞泽叹一口气,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场面上的应酬。不去不行,去了憋屈,所以想要你陪我去,有个人说话。”
方振皓登时语塞,不死心反驳,“我去了做什么!”
“就说我最近肠胃不好,有很多忌口的东西,你是我的私人医生,履行监督的职责。”
“我……可不可以拒绝。”
邵瑞泽扳住他肩膀,强迫他面对着自己,而后凑近了,眯眼微笑,一字一字说:“当然可以……”
一边微笑一边又加上一句,“那我……也不会答应你的要求。”
说着按住他肩头的手微微一紧,面庞近在咫尺,温热吐息喷在面上,令方振皓蓦地想起之前似真非假的两个吻。
吐息交融,触觉温热……
耳后猛地一热,他急忙侧身避了,目光躲闪,出声抗议。
“你……不能耍赖。”
“错……这叫交换!”
邵瑞泽说着笑,又露出雪白的虎牙,得意眨眼。
方振皓深吸了口气,心里想了许久,最终抬起眼,神容恢复坦然。
“好,我答应。”
“不错。”
“嗯,不过衍之,目前你还有件事情需要做。”
方振皓说拨开邵瑞泽按在他肩上的手,弯了腰眼疾手快抓住正在他脚下绕圈儿的兔子,一把塞进邵瑞泽怀里。
兔子立即挣扎起来,四个爪子乱蹬,白胖身体沾了泥巴不住扭动,将雪白衬衣弄得一团乌黑。
邵瑞泽手忙脚乱搂了兔子,“南光,你干嘛!”
“你踩脏了它,带它去洗澡,记住要洗干净。”方振皓神情愉快,嘴角逸出一丝微笑,“水温要调好,打上肥皂,来来回回两次就足够。”
“喂!南光,别走!你得过来帮我啊!”
第三十五章
走廊寂静无声,只有皮靴声沉闷响起,一路走来,气氛森严。
大楼外立着全副武装的卫兵,佩枪在身,面无表情。走进大楼是同样的沉闷,从一扇扇门前走过去,只听见走廊里响起自己脚步的回声。走廊彼端挂着一块玻璃牌匾,上书龙飞凤舞的四个毛笔大字“保卫领袖”。匆匆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随后几名戎装军官大步转出,风氅紧裹,擦肩而过的时候,顿觉凌厉的杀气。
走在最前的年轻军官昂然在一扇门前立定,敲了敲门,“报告!”
过了许久,里面才传出声音,冷淡而平静。
“进来。”
门被打开,年轻军官侧身请他们进去,缓步走进的时候,看到宽大办公室里陈设简单朴素,大幅戎装领袖画像挂在桌后墙壁上,胸前徽章很是抢眼。办公桌后的人正在低头看一份文件,听到响动猝然抬眼,清冷目光好似两叶刀子。
立在他身后许珩上前一步,附耳低声,“军座,他们到了。”
邵瑞泽目光移开文件,没有站起相迎,只是微微颔首致意,微扬的下颌显出淡淡倨傲。
随后嘴角一挑,“请坐。”
方振皓随着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中国分会上海负责人坐在了桌前,立即有勤务兵送来热茶。负责人是个三十来岁的英国人,褐色头发、蓝眼晴高鼻子,穿了一身斜纹西装,看面容显然是隐有怒意。
他咳了一声,说出一口流利中文,“尊敬的邵主任,您对于我们辖下的一些事务出手干涉,并不妥当。”
邵瑞泽笑,带了政府官僚特有的慵懒神态,“菲尔德先生,您是指诊所被封的事情么?”
褐色头发的英国人菲尔德立即接上话,“我们的申请报告递交给您已经五天,但是从没有回复,我很有必要质疑一下贵国政府的行政效率。”
邵瑞泽没有反应,只是左手支颐,斜靠了椅背懒懒笑。
因为自幼良好的教养以及英国人惯常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