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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闯进来。
“奶奶、奶奶……不、不好了,五多被压在砖墙下、下面了……”
可儿忙站起身来。
“出什么事了?你慢点说。”
那小厮扶着膝盖边喘息着,边回道:“东边船、船坞的墙倒了,把、把五多砸在下面……”
“什么?”可儿大惊失色,忙转身跑了出去。
“哎、姑娘……”春喜也忙扯过挂在一边的斗篷,追了上去。
一路走,那小厮一边禀道:“奶奶让查看一下各处的房舍,所以张三爷就领着我们一路看来,其他地方都没什么事儿,只这船坞东侧墙面有些裂。三爷叫着不要靠近不要靠近,那五多性子急,一个没拉住就跑过去了,偏偏这墙就倒了,把五多砸在下面……”
他们还未到船坞,远远便见到前方围了一群人。人群中不时传出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惨叫。
张三远远地见着可儿来了,也忙赶上来回话。
“五多的腿被压在碎砖下面。这墙只塌了一角,另半边墙和整个房顶看着像随时都会倒的样子,我们不敢随便乱动。”
可儿排开众人,走到人群的前面。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趴在泥水当中,两条腿被埋在倒塌的砖墙里。他支撑着双肘,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回望着埋在砖块堆里的身体,嘴里不时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般的哀号——也不知道他是疼的,还是被自己所处的境地给吓的。这一声声刺耳惨叫只让围着的众人更加不敢靠近,也更加失去了主张。
可儿抬头看看那面危墙。墙面岌岌可危地向小厮这边倾斜着,看得人胆战心惊。
“姑娘。”
春喜总算是追了上来。她将斗篷披在可儿的肩头,遮蔽已经渐渐减弱的雨势。可儿推开她,向前跨了一步。
张三忙拦住她。
“夫人,不能过去,危险。这墙随时都会倒的。”
那五多听见有人说话,便暂停了哀号,抬眼求救似地看着可儿。听闻张三这么一说,他又闭起眼睛绝望地哭叫起来,而且声音比先前更加响亮。
可儿可以肯定,这男孩是被吓着了。
“没事。”
她坚定地推开张三和春喜的手,向五多走去。可儿来到小厮面前,小心地瞥了一眼那堵危墙,低头跪在五多身前,捧起那张满是泥浆的脸,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五多呀。就知道你是最淘的一个。瞧,闯祸了吧。”
五多抽噎着抬起眼,口中尖锐的哀号渐渐转为低声呻吟。
可儿看看他埋在砖堆中的双腿,在乱砖的缝隙中,她看到了一些像是血的痕迹,心下不由一抽。她眨眨眼,低头笑着问道:“是不是腿很疼?”
五多抽噎着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墙,那倾斜的墙壁和屋顶再次吓着他,哀号声不由又大了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子痛算什么?”可儿扳过他的头,不让他看身后,“你可见过将军身上的伤?哪一处不比你现在的严重?你也只是被砖头砸了一下而已,等把这些碎砖搬走,说不定连皮都没破呢。这会子叫得这么震天响,明儿叫人笑话你不是男子汉。”
“我、我的腿断了……”五多哼哼唧唧地呻吟着。
“你的腿能动吗?试一试,动动看。”
五多看着可儿的脸,鼓起勇气动了动腿,却只听砖块一阵危险的响动,从另一边破墙上又掉下一些砖屑来。五多吓得尖叫着趴在可儿的膝盖上。可儿也吓了一跳,不由地侧过脸去。
“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凌雄健的声音像巨雷一样炸响。
五多吓得又是一声尖叫,双腿不由又乱动起来。更多的砖屑从墙头掉落,引得众人一片惊呼。
可儿本能地抱住五多的头,低伏下身体,一边按住他,“别动,别乱动。”
五多抬起昏乱的眼睛,双手紧紧扯住可儿的裙裾哭叫道:“别丢下我。”
“不会的。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
可儿用衣袖抹去五多脸上的泥浆,露出那张布满稚气的脸。她专心地对五多笑着,不让自己分神回头去看身后的动静,以及头顶那堵危墙。
身后,传来张三的声音,他正在向凌雄健解释发生的事情。
五多又想转头去看他的腿,可儿按住他,笑道:“你的腿还能动,也就是说它们没有断。不过,你现在还不能乱动,会让上面的砖掉下来的。如果害怕就把眼睛闭上吧。”
五多听话地闭起眼睛,呜咽着把脸埋进可儿的裙间。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儿抚摸着他脏兮兮地头发,紧张地看了看高耸在眼前的危墙,这才小心地扭过头去看向身后。
只见凌雄健正背对着她,在发号施令。
“你,带几个人去找几床棉被来;你、你、你,去找两张结实点的大桌子;你、你,还有你,去找一些竹竿、铁锹和绳子。其他没事的人别站在这里傻看,都滚!”
原本茫然无绪呆站在一边的人群听从命令,纷纷行动起来。眨眼之间,周围便只剩下凌雄健和他的几个卫兵,连春喜都衔命而去。
望着凌雄健镇定自若的背影,可儿那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微微松懈了一些。
然而,当他转过身来,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她的背不由自主地又绷直起来。
凌雄健转过身来,那双冒着怒火的眼睛让可儿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凌雄健瞪着眼前的一幕。
只见可儿裹着一件潮湿的墨绿色斗篷跪在雨中。那丝丝细雨在她发间凝成雨滴,正顺着她的额头滑落。那个受伤小厮的脸埋在她的裙褶里。在他们身后,则是高高的、倾斜的危墙。
当他来到船坞时,正看到危墙上的碎砖往下落。而可儿那细小的身影就那么毫无遮蔽地坦露在危墙之下——他无法形容当时那种肝胆俱裂的感受,这种感觉只在多年前出现过一次,当他第一次目睹战友牺牲在他面前的时候。
若不是仅存的理智提醒他“危险”,他真想跑过去拉起可儿使劲地摇晃她,一直摇到她在自己面前碎成细末。
这女人难道没有大脑的吗?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知道站在安全地带,她却跑到危墙下面去?
凌雄健的大手张合了无数次,才得以控制住即将爆发的脾气。他深吸一口气,向可儿走去。
可儿望着凌雄健走过来,不由惊慌地连连摇头。
“别过来,危险。”她叫道。
她的惊慌立刻传染了五多,他又发出那种震耳欲聋的哀号声。她忙低下头去安慰他,等再次抬起头来时,凌雄健已经蹲在了她的身边。
凌雄健不敢看向可儿的脸,他害怕一旦再次看到刚才在她眼中闪过的惊慌,他会忍不住把她拉起来,抛到安全地带去。
他眯起眼,打量着五多紧紧缠在可儿裙子上的手,又抬眼看看被埋在砖堆中的腿,以及头顶那面危墙,迅速地衡量着眼前的形势。
他低下头看着五多,摸着下巴笑道:“唔,看来我们错过了一个人才。早知道,上次打突厥时就该把你带着,你这招‘魔音穿脑’准能替我们打胜仗。”
五多呜咽着笑起来,那又哭又笑的样子逗得可儿也跟着笑了。她随即感觉到凌雄健盯在她身上的凌厉眼神,便忙收敛起笑意,低垂下视线。
凌雄健蹲在可儿的右侧,一只大手垂在屈起的左腿边。
她的视线掠过那只手。那只拳头上的肌肉正在收紧。她不觉皱起眉头,小林说过,阴天下雨会引发他的伤情,这样蹲着是不是也会牵拉着那道旧伤疤?
她刚要张嘴询问,突然又闭口不言——何必多此一举,反正他又不希罕她的关心。
可儿咬咬唇,转开视线。
看着可儿转开的头,凌雄健内心微微一抽。他知道,是昨夜的那些话伤害了她,而他却并不想就此道歉。他早就对她说过,有些事情是不欢迎她插手的。
然而,可儿那在意料之中的拒绝态度却让他有一种意料之外的失落。
他伸手小心地碰了碰可儿的肩头,那潮湿的斗篷让他不觉皱起眉头。
直到她转头来看着他,他才低声道:“你走开,我来。”
可儿抬头看看那危墙,又看看闭着眼埋在她裙裾间的五多,摇摇头。
“将军走开吧,这里危险。”她轻声道。
凌雄健咬紧牙,他真想冲她大吼:既然知道危险,她为什么还要跑过来?
其实,他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像她明明知道会触怒他,仍然坚持着要说完那些话一样。她总是尽她最大的努力去做她觉得应该做的事情——也不管这件事是否会对她造成伤害。
“姑娘。”
春喜拿着斗笠和蓑衣跑过来。
凌雄健抬手制止她想要过来的打算,走过去接过斗笠和蓑衣,挥挥手,让她离开危险区。他重新走回可儿身边,将斗笠戴在可儿头上,然后低头解开她那潮湿的斗篷,随手扔到一边,又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她的肩上,这才将蓑衣系在斗篷外面。
可儿抬起眼,只见凌雄健那原本就冷硬的五官在这蒙蒙细雨中更显僵硬,那双没有多少人敢于正视的双眸中却闪烁着一股令人吃惊地脆弱——是为她和五多在担忧吗?
“没事的,我相信将军一定有办法救出五多的。”她本能地安慰他。
凌雄健的手停了一下,“我更宁愿你走开。”
他抬起眼,那泛着蓝光的眼眸中尽是这粗鲁口气所不能掩饰的担忧。
斗笠下,两人的视线相缠。瞬间,昨夜的不愉快和眼前的危险全都被抛在脑后。在彼此暗潮涌动的双眸中,凌雄健和可儿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关切,以及各自内心那份还不甚明了的情愫……
“来了,来了……”张三领着众人抬着两张大桌子跑来。
凌雄健站起身,指挥着众人小心地将桌子遮住五多和可儿的身体。等一切都布置好后,他低伏下身子对可儿道:“这下你可以放心了,起来吧,我来。”
可儿看看桌下并不宽裕的空间,又看看凌雄健宽阔的肩膀,摇摇头。
“这里空间小,将军进不来。还是我在这里陪着五多,将军只管救人就是。”
凌雄健很想强行把可儿拖出来,可是理智告诉他,她是对的,他没办法钻进桌肚下安慰那个受了惊的小厮。他咬咬牙,抓起可儿的手使劲地一握,便毅然放开她,离开去指挥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