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烈城依然毫无消息,第三日清晨谢扬下令将军中余粮全数烹煮,姚铮乘势说了些鼓动士气之言,军中全体得知这位年轻的国君竟然只携了郎中令便敢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更是振奋不已。
“若是速战速决,寡人和你们还不到哺时便可吃上热饭了,只不知烈城的存粮有没有我们恒国的香了。只怕他们封城足月,只剩下陈米,那可怎么办?”姚铮故意笑着问道。
“那便去武阖吃饭啊!”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众人笑成一片。
“那便发兵吧!”姚铮向谢扬示意。
军队整肃而前,很有势如破竹的意味,姚铮并不急着与他们争先,自己却上了贺淮的车。
“寡人听闻贺郎中令从前曾为颜国尉御车?”姚铮立于车上,一边踩着弩一边问道。
“回国君,颜国尉领兵时,小臣的确为国尉之驭手,千军万马之中亦不曾出错。”贺淮挽住缰绳,马车缓缓向前。
“颜国尉为将时,统领士卒总是冲锋在前——寡人很是敬佩,想来那时亦多亏了贺郎中令方能突入敌阵。只是今日寡人却没有颜国尉那样的英勇果敢,唯剩一点弓弩之技乃是颜国尉亲授,却依然要烦劳贺郎中令驭车向前了,能驱车至最前方吗?”姚铮终于将那柄强弩上好了弓,注视着前方问道——他看见队伍向前急奔时扬起的雪粉和泥泞,随着战鼓的节奏落下。
“最前方?谢将军之前?”贺淮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自然。若是能再往前便更好——在贺郎中令看来,能行至多前面?”
“敌阵正中亦可办到,直到国君喊停。”
“那便出发吧。”姚铮大笑着说道,“看到敌阵中的那辆驷车了吗?立着的中将披着白色斗篷的那辆驷车,向那里去,一切有劳贺郎中令。”
“诺。”应声而起的,是马车车轮下迸溅开来的落雪。
但还未等贺淮驾着车冲到那辆驷车旁——车子只是在颜瑕稍微分神瞪大眼睛的目光中超出谢扬的车数人之远,对方为首的中将已经大喊出声:“今日烈城之战,寡人在……”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就连谢扬、颜瑕乃至贺淮还尚处于“柴国国君居然也亲临烈城”的讶异之中。
锐利的、划破冬日夷姑湖畔寒风的箭矢带着唿哨般的刺耳声响,稳稳地扎进了他的眉心。
灰白色的箭羽接住了此刻天空中降下的第一片雪花。
天地阒然,又在倏忽之间被姚铮的吼声打破:“柴国国君石肩已死,可我恒国国君姚铮仍在!恒国之士为寡人速夺烈城!斩杀敌首者人人有爵!”他举起手,紧握着的弓弩划出弧线一道。
谢扬的手几乎要抖起来了,他未等姚铮话音落下,已经夺过正在驭车的颜瑕的缰绳,用力一甩,战车猛地朝前冲去。
恒国士卒突入柴军阵中,将原本已经被异变惊得手足无措的柴军冲得四分五裂。
姚铮内心一片空白,也不知该不该得意,他正想冲身边的贺淮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却突然被旁边伸出的一只手拽进了另一辆车中。
姚铮滚进车里才看清正是谢扬拽了自己一把,他正要大骂,当头却被吼了一句:“你还敢喊那么大声!不要命了吗?!对面一支流矢过来,就轮到你死了!”
“叫寡人‘国君’!”姚铮不服气地嚷道,转身去提剑。
谢扬没顾得上与他打趣,一巴掌拍过他的后脑勺,另一边却将冲到轮下的柴卒挑开去——姚铮第一次见他用矛,还是最长的九矛。往日行走宫禁,为了便宜,谢扬自然是腰间挂剑。不过他用起矛倒没有半分生疏的模样,狠利果决,猎猎有风,姚铮不知他什么时候学的。
“适才国君说‘斩杀敌首者人人有爵’,小臣没听错吧?”旁边的颜瑕喊着问道。
“寡人说的话,什么时候让你误会了?”
“国君可要记住这话!”颜瑕一边说着一边跳下车去,“国君身先士卒,小臣敢不拼命?只若是杀多了,国君可别忘了多赏小臣千金!”他的剑上猩红流淌,回头时笑容却尤为张狂。
“那便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姚铮扬起缰绳,横剑将飞来的箭矢打落。
眼前是红色的血,在白色的雪花中纷扬,温热与寒冷交错在一起,稍不留神便会丢了性命,姚铮却感到再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加快意了。谢扬在身边,恒国的士卒在身边,他是一个国家的国君,所有人与他一起,而不是盈许城里独自一人地承担一切难以忍受的痛苦与屈辱。
“谢扬!忘记告诉你了!断粮不过是玩笑话!”姚铮在混乱的战斗中大声喊道,他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其实亍郡的粮草,明日就会到了!”
“闭嘴!”谢扬抄起长矛,又挑穿了一位柴卒的心脏,热血喷溢而出,正溅在他的脸颊上。
这一战竟只打了两个时辰,谢扬便领兵突破了烈城的城门——偌大的烈城,此刻竟有些空城的景象了,原先城中妇孺俱已悄悄迁走,城中除了伤兵已无其他,姚铮命士卒开了粮仓,倒还有些存粮,他粗粗算了算,还能供上十日左右。一场厮杀下来,士卒们早已肚饿,姚铮便也不再发号施令地说些空话,只是交待了若有投诚者还是给一条活路,恒国士卒各自生火做饭去吧。
“国君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柴国国君?”谢扬给姚铮添了一碗粥,问道。
姚铮懒得理他,撇嘴不说话。
“国君这又怎么了?”谢扬哭笑不得,“小臣又冒犯国君了?”
“哪里敢说你冒犯寡人啊——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寡人不也得听你的?适才你不是让寡人闭嘴吗?”
“……”谢扬把头埋下,忍得浑身颤抖。
“你还笑!”姚铮见众人都远远避着饮食,便暗暗给了他一拳,“竟敢当众让寡人闭嘴!寡人的确是让亍郡迟几日再调运粮草过来,以防真有什么不测,也……寡人不是信不过你、信不过恒国将士的意思,只是你们为恒国拼杀,怎么能让你们饿死。”
“小臣明白。”
“明白你居然敢让寡人闭嘴——不许笑!”他感到脸上似有一道干涸的血迹,便拽过谢扬的衣袍来擦血。
“……”
“你刚才问寡人如何知道那人是柴国国君石肩的——其实直到他喊出‘寡人’之前,寡人也不知他就是石肩,但想必是极其重要的人物,又站在那么显眼的地方,若是把他射杀了,柴国军心一乱,必定自溃。但竟料想不到,石肩倒也是个有勇气的人,跑到烈城来亲自督战。”姚铮说道,“只是比起寡人来,缺了点谋略。”
“……小臣以为石肩并非缺少谋略,只是国君比他更多了……嗯……更多了勇气而已。”
姚铮当即又给了他一拳,在谢扬擦着洒落在衣袖上的粥汤的时候,姚铮突然问道:“阿瑕呢?怎么一直不见他?”
“怕是……”谢扬叹了口气,“怕是又在寻城中有没有失落的襁褓孤儿了。”
姚铮放下粥碗,竟也说不出话来。
“即便找了又怎么样。世上也就只有那么一个颜错吧。”半晌之后姚铮说道,“却不知那孩子现在如何了。”
颜错离开时才七岁而已,七岁的孩子一人孤身上路能够如何,姚铮不敢多想。自己与颜错并未曾谋面过,但只听谢扬说起,也感到颜瑕对这孩子所费心思之深,颜错的离去,最难过的只能是颜瑕。
姚铮也只有像谢扬那般,长叹一声而已。
烈城之战的全胜并没有缓下恒军的脚步,稍作休整之后姚铮便下令长驱直入——柴国国君之死实在令整个柴国都有些措手不及,而更令他们齿冷的却是随国并没有出兵相助,以至于恒军有如摧枯拉朽一般,一月之内竟突入了柴国国都武阖,自此,柴国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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