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珩坐在床上,缓慢的一件件脱下衣服,冯尧坐在他身边,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仔细观察着。待到莫珩上衣全部褪尽,冯尧的瞳孔渐渐放大,的确是件艺术品,是件苦难的艺术品。
在冯尧目光所能触及到的地方莫珩肌肤上几乎全都是伤,新伤覆盖着旧伤,伤痕累累,像披了件五彩斑斓的蓑衣。有毒伤,大概是什么烈性腐蚀的毒药,肉都烂掉了;有刀割过的伤,精心在皮肉上雕刻出一朵朵痛苦的花;还有针扎的伤口,火烫的伤,铁锁绳子勒紧皮肉的伤痕,鞭伤……每道伤口都嵌入皮肉,深入骨髓,像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人才干得出来一样。
莫珩安静的平躺在床上,眉头微微皱起,全身肌肉紧绷,像在竭力压抑着什么,是在回忆吧,那些不好的记忆与痛苦。
冯尧趴在莫珩身上,问:“我能摸一下吗?”
莫珩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冯尧摸了一下,粗糙不平,冯尧终于明白为什么莫珩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了,这伤是耻辱,是悲伤,是痛苦,是他不愿想起的过去。
“丑吗?”莫珩问。
冯尧实话实说,“不好看,但还可以接受。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有些是我一出生就被刻上的,有些是后来庄主,夫人,或是……别的什么人弄的。”
“别的什么人?”
莫珩别过脸去,“因为我是宇文戚的儿子嘛,武林人人得而诛之,去哪儿都不是人人喊打。其实在来冯月山庄后,我还去过别的地方,我有一次被夫人打的实在捱不过,就偷跑了出去,后来被夫人抓回来,夫人说‘你不是想跑吗,好,我送你走’,然后她就把我送去了嵩山,华山……甚至丐帮,我才知道自己到哪儿其实都是一样的,被人厌恶,被打被罚,甚至比冯月山庄的还要狠。我悔了,爬回了庄中,求夫人收留我。”
“她同意了?”
莫珩苦笑一声,“我在庄门口跪了三天,险些死过去,夫人才发了善心。”
冯尧不知道他这一句“发了善心”究竟是对母亲的感激还是嘲讽,他虽然没经历过,但多少可以想到,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满身伤痕的面对众人的白眼和嘲笑是件多痛苦的事。
“这个……”冯尧手碰到了一块坚硬的皮肤,上面有古怪的花纹。
“烙印,就像奴隶。”
莫珩一句一句的讲述着自己身上的每一道伤痕,他都记得,每一道伤都像是一个故事,不过都是悲伤的故事。
“这是。”
某处伤口更古怪的,是青痕,在小腹处,一直延伸到更深的地方,提起这道伤,莫珩的脸色微微一变,腿不自觉的并拢。冯尧已经猜到八九分,手一拽莫珩的裤子,出奇的强硬,“脱下来。”
莫珩便只剩一条短裤,痛苦的闭上眼睛。
大腿根部淤青更多了,冯尧抚摸着,喃喃自语道,“你浑身都是伤,偏偏这张脸毫发无损。”
“……我不干净。”
冯尧终于知道他说的不干净是指哪种不干净,“他们还有这种癖好吗?”
“有些人喜欢身上有伤的,伤口越多,他们越兴奋,做……那个的时候,也喜欢上刑具。”
有钱人家的调情用具,在莫珩看来不过是刑具,所谓名门正派发起狠来甚至比魔教还糟糕。莫珩始终记得他第一次被人打开身体的恐惧与绝望,无论是哭还是求,他们只会越笑越欢,他越痛苦,他们就越高兴。
“活该,谁让你是宇文戚的儿子,这是你罪有应得。”他们这么说。
“贱货,婊子。”他们这样骂他。
活着还不如死了,莫珩多希望自己就这么死去,但没有,他们总有延筋续命的灵药,在玩弄他的同时让他活下来。莫珩就这么苟延残喘的一天天长大了,刚开始是一个人,后来是五个人十个人,甚至是几十个人,各种奇怪巨大的刑具侵入了他的身体,将他的双腿生生掰到最大,撕裂般的挤进他的身体。那时候,有段时间他连意识都没有了,强迫自己习惯会舒服点。
但无论再怎么折磨莫珩的身体,对于容貌这块那些人也是丝毫不毁的,还没人能重口味到对着一张丑八怪的脸能脱得了裤子。
冯尧不知道有多少人侵犯过莫珩,他起码知道里面肯定有他的后爹,甭管有没有色胆,色心总是有的,不过他没问。冯尧本该觉得恶心的,但就像那次莫珩给他渡气一样,他依旧没有,他心里涌上一股怪怪的感觉,本来他对莫珩只是单纯的好奇,现在变成了……怜惜?冯尧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了。
机会难得,冯尧干脆就把自己好奇的事都问出来了,“师兄在这山庄过得快乐吗?”
快乐才出鬼了呢,天天被这么对待,换个人早疯了吧。
莫珩想了想,犹豫道:“和其他地方比起来,这里已经很幸福了,有饭吃,有水喝,师Xiong-Di们不知道我的身世,夫人和庄主对我……都还好。”
冯尧:这就还好了你对好这个字的定义到底是怎么理解的啊喂!
“虽然有时候师弟有些不听话,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莫珩穿好衣服,露出让人心疼的迷离表情,这话大概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吧。
冯尧问:“被我娘冤枉,被那些人诬陷,你也满足?当时问的时候你怎么不反驳?”
莫珩沉默了一下,说:“说了有人会听吗。”
的确没人会听。
莫珩慢慢的说,“说了只会害了更多的人,师弟他们本就是年少不懂事,身娇体弱的,反正我被打的多了,多捱一顿也没什么,何必拖着他们陪我一起受苦。”
“师兄你真……”冯尧憋了好久,才把那个“蠢”字改为了“善良”。
“师兄你真善良。”
莫珩陷入了自我厌弃中,“像我这种人,活着已经是老天给予的恩赐,能帮助多一点的人就已经很知足了,我已经不奢望什么了。”
冯尧抓住莫珩的肩膀摇:“我娘到底给你灌输了什么鬼思想啊!”
“诶?”莫珩被冯尧晃的一愣,“没灌输什么啊,就说我这人生来就是下贱的,低劣的,哦,连人都算不上只能算畜生,要对主人感恩戴德……”
冯尧:“……”
“你,你别听我娘瞎叨叨,她没读过书。”
“可我觉得夫人说的没错啊,她还说我狗胆包天,痴心妄想什么的,我,那个……我是有点……”莫珩的脸忽然红了,他怯怯的看了一眼冯尧,支支吾吾说:“那个,夫人早对我说你是未来的少庄主,要保护你来着,所以我其实一直在观察你,你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有点任性,但是,挺好的。你很漂亮,第一次见你时我还以为你是少小姐……”莫珩越说脸越红,越说声音越小。
冯尧却越听越有趣,在莫珩快要说不下去时调戏道:“所以你是一见面就喜欢我了对吗。”
“喜,喜欢什么的……”莫珩脸烧的快冒烟了,“我不敢,对不起是我逾越了,我这种人怎么可以……对不起,对不起。”
莫珩一激动就要跪下去,要不是冯尧反应快,差点以为他要自杀。
“说话就说话,别这么大反应啊喂!”
“我怎么能喜欢你呢,真是该死。”莫珩崩溃似的,完全对感情之事一无所知。
“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啊,我都能喜欢你。”冯尧说着,忽然快速的亲了莫珩脸颊一下,莫珩目光一呆滞,眼瞅着就要直挺挺的倒下去。
“喂!别那么激动啊!”
这就是幸福吗,莫珩呆呆的望着漆黑的上空,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了喜欢,不是欺骗,不是嘲弄,眼角湿湿的,明明被打时都没哭过。
算了,冯尧无奈的叹了口气,帮那个直挺挺的“僵尸”盖好被子,顺便拿走了那两瓶根本就没用多少的金疮药,光顾着讲话去了。
“我走了哦。”冯尧说。
“小心点。”莫珩还是魂不守舍。“下次别去河里游泳了。”
提起那条河冯尧就一哆嗦,“知道了,水鬼是吧。”打死他都不去了。
“不是水鬼,是水草,那河里水草太多,下河游泳很容易被水草缠住脚的。”
水草?冯尧想起来,那时缠住他脚的东西确实软软滑滑的,感情不是女鬼的手是水草啊!嚓,害他虚惊一场。
冯尧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河里那些该死的水草铲除掉。